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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138)

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一炷香时间,一篇千余字的文章立就,陈恪搁下笔,轻轻松了口气。

他的动作引起了那学谕的注意,这么短的时间,别的学生只开了个头,甚至还有人一个字没写,在那里便秘呢。教谕不禁好奇,便起身将他的文章收走,拿到讲台上一看,不禁微微点头,这笔字可真好……

陈恪小小的扬眉吐气一口,心说小样的,看到俺这接近八大家水准的文章,还不激动到涕泪横流?然后对之前的傲慢深表歉疚?吼吼吼……

谁知道……那学谕的脸上,不仅没有一点激动,反而频频摇头,只看了一半,就搁下,好像再看下去,是浪费时间一般。

陈恪瞪大眼,怎么可能呢?连欧阳老头都说,我的文章可比曾子固,怎么却入不了这位学谕的眼?

别的学生还在作文,他也不能问,简直快要憋死了……

好容易捱到太学生们都交卷,教谕又挨个看了一遍,便挑出几份范文,诵读起来:‘嬴秦震矜厥勋,勒泰山,镵邹峄, 剟之罘, 刊会稽……’

‘见山冈下有池水入于坤维……东为溪,薄于巽隅……’

‘畴不忧栗,我独安行;畴不谄笑,我独洁清……’

以陈恪的学问,竟几乎要听不懂,文章到底写了什么。

亏着他已经在这个时代,念了十多年书,知道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太学体’文章,不禁暗暗呻吟,要是天天学这个,岂不比天天便秘还难受?

但他也知道,近年来太学体大行其道。因为庆历新政以来,追求华丽、空洞无物的西昆体被彻底否定,提倡重理朴拙的古文,成了学界的新风。由太学讲官石介首倡,并在太学生中广受追捧的‘太学体’便应运而生,这种文体,是对浮华淫巧的西昆体批判过程中形成的矫枉过正的产物。其文风直以断散拙鄙为高,处处与骈体文唱对台戏。

结果形成了一种险怪奇涩的文体,在这种文风下,谁的议论奇异、谁的文辞僻涩,谁的文章便是上乘。而连续数届科举,无论‘赋’、‘论’、‘策’,哪种文体,都以此为评判标准,使太学体的统治地位愈加稳固。

但陈恪从束发读书以来,所就学的师长……无论是陈希亮、苏洵,还是王方、欧阳修,都反对太学体,他们认为这种文体既无古文的平实质朴,又乏骈文的典雅华丽,其空洞无物更甚于骈文,简直是一无可取之处。所以陈恪到现在,还没写过一篇太学体。

他终于明白,老爹和苏老泉,为什么要让他们,一定到太学来学习一段了——就算太学体再恶心,也得用这种文体考试,哪怕一考完了就丢掉呢,现在也得学会喽。

哪怕欧阳修也说,要是我当考官自不消提,但换做别人的话,还是得捏着鼻子学一学。欧阳修还举自己当年的例子……想当年,他坚持不写骈文,结果数度落第,后来忍着恶心学了学,便考中了。之后到现在,他再没做过一篇骈文,完全将其当成了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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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教谕最后拿起陈恪的文章道:“这个新来的学生,写的文章如白水一般,一目了然,简直像是初学蒙童所作,写这样的文章,连考都不用考,考官肯定看一眼就丢掉!”顿一下道:“不过字,写得不错。”

好吧,好吧,你赢了,俺捏着鼻子学吧,反正又不是什么难事,比如那句‘嬴秦震矜厥勋,勒泰山,镵邹峄, 剟之罘, 刊会稽……’,其实就是秦始皇把自己的功勋,刻在泰山、峄山、 芝罘山和会稽山上。勒、镵、剟、刊都是‘刻’的意思,但人家用了个遍,就是不用最通俗的这个。

是以,所谓太学体就是不说人话,怎么让人看不懂怎么来,这对陈恪来说实在太有优势了……说对各种犄角旮旯生僻字的认知,谁能和编过《字典》的人比?

于是下午学做赋时,陈恪便先用平易的文字写出文章,然再把里面的字词,全都换成八代以来,没人用过的生僻字词。

这次教谕拿到手里一看,登时傻了眼——三分之一的字不认识,三分之一的词不明白,三分之一的句子看不懂。这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

按说,算得上极好吧……可是不能当作范文念啊,因为读都读不下来,教谕险些哭出来了。

晚上回去,教谕又抱着《字典》把那些不认识的字词都查出来,不禁又惊又叹,突然……他愣住了:‘陈恪,《字典》的作者,也叫这个名字唉!’

第125章 更拉风的狄元帅!

第二天,那位学谕拿着一册《字典》,把陈恪叫学斋到外面,问他与作者是不是同一人。

陈恪点头说是,学谕震惊道:“你怎会如此年轻?”

“十岁那年,琢磨出来拼音注音法,又用十年时间,在师长的指导下,把《广韵》上的字全都编排了一遍。”

“十年磨一剑!后生可畏、惭愧惭愧!”钦佩之余,学谕朝他深施一礼,叹口气道:“我当不了你的老师。”

陈恪生怕重复苏轼当年的悲惨命运,也朝他深施一礼道:“术业有专攻,学生这些年,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于应试一道,薄弱的很。”

学谕见他如此谦虚,十分感动,点点头道:“但凡学过拼音法的人,都该以师礼待你。学生不敢以师自居,我们还是以友相称吧。”

“礼不可废。”陈恪坚持道:“学生不敢狂悖。”

“也对,”学谕颇有几分痴劲儿,闻言重重点头道:“你们这些大学者,都是尊师重道的,我不能损害你的名声……”

“……”陈恪这个汗啊,这都哪跟哪,我啥时候变成大学者了?

无论如何,他是《字典》作者的消息,在太学中不胫而走,不仅本斋的太学生对他十分惊奇。到了课间休息,其它斋的师生亦涌过来看他,但人们这张年轻的面孔,难免会产生怀疑。那样一本严谨的大部头,应该是两个皓首穷经的大儒所作……就连‘苏小妹’,也被他们猜测,是某位大儒游戏人间的化名。总之这么年轻的作者,实在是让他们难以。

但是四个太学生站出来,说这是真的,由不得大家不信……因为这四人里,有三个姓曾的,分别叫曾布、曾牟、曾阜……其中前两个是曾巩的亲兄弟,后一个是从兄弟。唯一一个不姓曾的,还是曾巩的妹夫,叫王辅之。

有三曾作证,大家自然不再怀疑,纷纷掏出自己的字典,请他在扉页签上大名。

陈恪一个新来的学生,自然不能耍大牌,只能来者不拒,一面签名,还得一面回答各种没营养的问题:‘你真的是十岁创造了拼音法么?难道是梦里有神仙相授?’

‘这本字典真的是你和苏小妹合著的么?’

‘苏小妹到底是男是女?’

问来问去都是此类的问题,反复回答、不胜其烦。大概签了五六十本,回答了百八十句,他终于不耐烦了,把笔一搁道:“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的明天再说。”说着霍然起身,拍拍曾布的肩膀,拉着他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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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外面,便看见苏轼宋端平在那里幸灾乐祸地嘿嘿直笑:“名人啊,真苦恼!”

“屁咧!”陈恪骂一句,拉过曾布道:“看,这是谁?”

“哈哈,子宣,是你们!”宋端平顿时顾不上取笑陈恪,跳起来和曾布兄弟三个拥抱。

“子宣,这兄弟两个,就是我们整天挂在嘴上的二苏。”陈恪为双方介绍道:“子瞻,这兄弟三个,就是我们整天挂在嘴上的南丰七曾中的三个,还有一位是子固兄的妹夫。”南丰距离庐陵很近,陈恪他们跟着欧阳修学艺的时候,曾巩时常带着弟弟们来问安,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好啊,好啊,我们的队伍又扩大了!”苏轼最喜欢热闹,顿时开心笑道:“应该去庆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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