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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者之爱(3)

作者: 汞齐 阅读记录

我低头看了眼脚下。草坪中间似乎有条未完全被草遮蔽而显出的路。我向前走几步,站在树下,仰头望向顶上的春樱。

一整片如出一辙的雪白。是优选品种的原因吗?

感觉花的大小与颜色没有任何区别。花瓣极薄,像是用包裹在糖外面的一层米纸折出的。我完全没能移开视线。

我的思绪放空了。在我看向樱花树的时候,脑中不断翻滚着的是高中之前发生的事。一阵微风令花瓣散落,以犹如碎末或纸屑的姿态飘零。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问题突然且突兀地冒了出来。它听起来没头没尾,我得对此给出些说明:这是所偏差值接近七十的公立校,入读本校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为什么?在反反复复自我追问后,我所能想到的最初的根源是两个字——漫画。

我从小保持着每天看至少两话漫画的习惯,至今起码有十年了。

大约在国中二年级时我还对此感到自卑——作为一名彻头彻尾的宅男,而「宅男」并不是个具有正面意义的词。

之后某天,一个「我可以成为一名漫画家」的想法凭空产生,令我如醍醐灌顶。

它不切实际——那时的我当然没有考虑到社会上无法养活自己的漫画家如此之多——但它拯救了我。

我给自己的「宅」和在享乐上耗费的时间赋予了一个于我而言至高且终极的意义。

我向父母提出自己想学习绘画,但隐去了成为漫画家这一目的,他们对此并无察觉,自那之后我就开始学习绘画。

中间出了个段小插曲——不,这听起来太虚浮了。我是说——一件大事。

国三上时,父亲认为我花太多时间在画画上而荒废了学业,威胁我说再这样下去就不会在我的爱好上投一分钱。

于是我奋力地、像被悬崖所追赶,抛下我所喜好的一切猛扎进习题中长达半年多。

等到一切结束我回过头一看。坏了,我心说。我冲过头了。

我在小事上运气不好,但遭遇大事时总会化险为夷。有时这也会给我带来预料之外的烦恼:这就是个例子。与我的能力无关——我的努力不足以令平庸的自己到达这个程度,对此我多少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这完全、完全就是运气引发的意外。

“那是好事呀!”

每当有人这么回应我时我都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回应。我深知自己不是学习的料,没打算一门心思扑到学业上,半年拼命时光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我不禁对未来感到茫然,并顺带捎上了一丝局促不安:我该怎么办?抛弃我过去的生活方式,穿上名为「努力家」的拘束服里吗?我不知道。

我张了张嘴,最后没能打出喷嚏来。右手食指的指腹有些痒。

早晨起来时我发现那里肿出个小包来,可能是被什么小虫子咬过。没有必要在这里吹风,现在我确实感觉到有些冷了。

该找个暖和些的地方。

我的视野越过层层叠叠随风涤荡的樱花的层流,注视着远处——

与这个笼罩在教学楼阴处的小角落不同,那里铺着一片明亮的日光。

受我眼花的影响,那看上去似乎在闪烁,就像是一片晒场,烘热的金色的小麦在地上滚动。

我斜了下身,从樱花树旁绕过去。在往操场走的过程中,一个人正好从教学楼那头走出来。

我没理由不看他。他就在我的视野中,并且足够显眼。与我一样,他也身着学校的制服,我们的气质却完全不相似。

他时而四下张望,目光犹如猫眼石般忽闪。衣着熨帖,头发留得长,接近中长发,发色偏浅。

沐浴在阳光中时,他简直像是从雷诺阿的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我大为震慑。现在想来,我本就不是个擅长记忆人脸的人,却对这名陌生人印象深刻。

许久之后我会知道他姓真澄。但现在,我们相互之间只是陌生人而已。

他一开始甚至没能看见我。他在铺着绿色橡胶粒的操场上走,就好像走在草地上。

我的目光立刻被攫住了,无法转向别处。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双明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我登时产生出一种自己不该在这里的感觉,想要找到个遮蔽的地方,但他显然已经看见了我——我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位……”

现在再躲开就显得太不自然了,他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向我过来,我只能深吸一口气回望向他。

“有什么事?”

“我在找图书馆。您知道在哪里吗?”

“在……”

我想为他指出方向。然而刚抬手便意识到指尖朝向的地方是最近的一间校舍,至少需要绕开它才能看到图书馆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