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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璧(286)

作者: 照破山河 阅读记录

元簪笔平静的面容突然有了涟漪,“可我如何能甘心?”

处置宁佑党人那几日刑场所淌的血足够漂杵,冤声震天然而无处可诉,他在刑场外看见了谢家车马,来的自然不是谢居谨,不过是一小官吏,来确认犯人是否一个不缺。始作俑者仍居庙堂之上,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数千条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以轻易葬送,无足轻重的小物件,不过是揽权的一个有用的工具。

元簪笔尽收眼底,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我知晓今日我之所作所为与当年他们别无二致,我亦用尽谋算,操控人心,我亦视人命如草芥,无论何人,若能利用,则必尽其能。”

他知道自己是错的,他从来都知道。

然而正确的方式无法解决问题,那么何妨一错到底?

“此皆我之过,我辜负兄长教诲。”元簪笔道。

昔年逼宫者而今十不余一,谢居谨聪明无比,明白急流勇退的道理,未等乔郁发话,上书罪己,称谢氏有罪,不堪入朝为官,此后三代,皆不许入仕。

朝野俱惊。

元簪缨看向他的目光温柔极了,温柔得元簪笔觉得无处遁形。

他就在这,满身雪白,眸光清亮。

元簪缨毫无变化,而他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元簪笔别过头,不愿看他。

元簪缨便半跪在他面前,望着他。

一如年少。

元簪笔低哑道:“兄长做什么?”

元簪缨伸手,将他环在怀中。

他感受的道元簪笔的身体如何僵直,他只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有多么不甘,我知道你不愿意同他们一样又觉得自己已与他们没有任何分别,我知道你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狠毒太过,我知道你从来罪己,那些矛盾的念头足以将你逼疯。

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我指责你。

我知道,你想要我告诉你,你没有错。

我都知道。

元簪缨看着自己被攥紧的衣袖,他并没有低头去看元簪笔的表情。

因为元簪笔在哭。

忍耐到了极致的人,连哭泣都无声。

他只是抱紧了元簪笔。

他听见,元簪笔嘶声道:“哥……”

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嘴里,比任何一种药都苦得令人心惊。

乔郁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元簪笔的手。

咔嚓,是暖炉中木炭爆开的声音。

元簪笔缓缓睁眼,他觉得枕头的触感不对,动了动发觉是乔郁的双腿。

乔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把视线放回到折子上。

“醒了,”他说的漫不经心,眼神却一直黏在元簪笔脸上,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被很好地掩饰了过去,“既然醒了就同我一起看折子,”他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显然对于自己刚看的那些没话找话的内容十分不满,“这些琐事也有必要专门告知我?”

元簪笔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为何会在这?”他问,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石磨砺。

乔郁取来小桌上的茶壶,倒了杯热茶,塞到元簪笔手中,“你这话说的没良心。”乔郁道。

他又将视线放到折子上,仿佛根本没有挪到元簪笔身上的意思。

元簪笔与乔郁偷窥过来的视线相撞。

乔郁见他眼圈虽然还是红的,但已不哭了,就干脆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你自未经我同意交了兵权后就开始生病,朝臣皆以为我忘恩负义,鸟尽弓藏。”

元簪笔低声道:“对不住。”

乔郁不欲他误解,他又何尝想要乔郁为难?

何必非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适时放权反而最好。

他这样想,乔郁如何不知。

然而既然知晓,既感动且恼怒。

乔郁双手环胸,以一种无计可施又像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你发烧的第一日我就来了,你看看我这眼睛,”乔郁眼睛里一片血丝,“白日要听那些朝臣的废话,晚上要过来看看你还烧不烧,我这七八日睡了不足五个时辰,你若再不醒来,就只能看见我的棺椁了。”

“元簪笔,你休想放权躲清闲,”乔郁道:“你今日上交兵权,明日是不是要乞骸骨?你将我推到这个位置上自己想去游山玩水了?做梦。我在一日,你恐怕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手握重兵给我做事了,可听懂了吗?”

元簪笔张口欲言,但是病的太久了,脑子转的有些迟缓,半晌才转移话题道:“我梦中,可说了什么吗?”

乔郁眼睛一转,戏谑道:“你说了什么?你是指你说你对我一往情深,还是说你对我见色起意?”

亦或者是,你陈述你曾经做过的每件事。

你非是在炫耀,非是在告知,你在凌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