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璧(180)
他因为剧烈咳嗽面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继续道:“元雅昔年迎皇帝,俯首称臣,尽折世族风骨,为时所不容,千夫所指,元氏为求自保,甚至将元雅除名族谱,称其神志不清,只一疯子。可之后,难道不是元雅与皇帝击掌盟誓,约共分天下?世族百年兴盛于元雅始,”
“世族百年兴盛于元雅始,然此后百年,奢靡享乐,国库无十年用度,世家族中却有累世富贵,寒门子弟一生进取不过小小官吏,世家子不过弱冠就能位列三公,自觉上人,而最下者尚不如猪狗,仅求活命罢了。一遇灾年,则人皆相食。便是无事之时,徭役官祸株连乃至一场小病,都足以让其卖妻鬻子,家破人亡。世族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居高位却尸位素餐毫无建树,以闲雅清谈为荣。此皆为元雅之政大弊,”青年人跪下深深叩首,“自元雅始,当自元氏子孙终。”
那是元簪缨。
昔年兰台,便是这样一席话,令皇帝惊,也令皇帝喜。
元簪笔不曾得知元簪缨说过这样的话,今日却道:“自当,于元氏子孙终。”
要是元簪笔知道自己的兄长也说过这样的话,大约会觉得十分嘲讽——元簪缨为天下,元簪笔为私仇。
元簪笔何时这样顶撞过元簪缨?
话一出口元簪笔自己都愣了片刻,静默许久,又听他的兄长道:“还是,你想要另立新帝?”
元簪笔像是辩解一般地低声道:“我有人选。”
“他愿意吗?”
元簪笔不言。
他不愿意在元簪缨面前撒谎,可又不愿直言,只得沉默以对。
元簪缨道:“他若不同意,你将怎么办?”他一手扯开帘子,直视元簪笔震惊的眼睛,“杀了他?”
元簪笔余光瞥见元簪缨抓着帘子的手已被他自己捏的发白,干脆低下头去,道:“兄长无需操心。”
元簪缨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为臣者自当忠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何不能受?千百年皆是如此!”
元簪笔霍然起身,面色沉得像是冰。
话已至此,他无甚可说。
元簪缨由着元簪笔起身下床,亦不阻止他。
只是元簪笔的袍角擦过他身侧时,他突然道:“你是在为宁佑党人?为我?为乔郁?还是,”他顿了顿,“为你自己?”
元簪笔冷然不言。
“你究竟是为了当年之事不平,还是因为你没能救下乔氏一族,心怀愧疚,想用这种方法补救?”
元簪缨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情绪,偏偏在元簪笔听来恶毒非常。
问问你自己,好像有尖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你一直冠冕堂皇,你一直说你不甘心宁佑党人就此蒙冤,你不愿意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朝堂之上皆是谢居谨等弄权之人,问问你自己,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这些,还是因为你心中有愧,搅弄风云不过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元簪笔,问问你自己,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弄权之意,你就没有一点掌天下权的野心?!
你怎能没有?
你有,那你所做种种,和当年逼宫的谢居谨等有什么区别!
那股干涩的,沙哑的疼终于弥漫开来,元簪笔喉间钝痛,偏头,一口血骤地吐出来。
他惊醒睁眼。
他以为是长梦,实际上回神时已伏床边,床下,是一滩暗红的血。
他耳边响声隆隆,似乎有人道:“来人!”
他一把拉住了那个人的袖子,几乎是哀求道:“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十二点之前发出来。
欠的明天补,今天学校活动到晚上九点多。
补了两千,买过的不用花钱。
第66章
元簪笔哪里求过人呢。
只是元簪缨对他影响太大,梦中刻薄言词使元簪笔愤怒,又使他伤心,加之皇帝对他所说种种郁结于心,怒极之下,方才吐了一口血。
他觉得难受,又觉得累,抓着那人的袖子好像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这幅样子也不愿让更多的人看见,只得有气无力地道:“不要叫人。”
他苍白的脸上泛着潮红,一丝血挂在唇边欲落不落,眼神更不清明,茫然哀恸,好像还氤氲着水光。
那人一怔,道:“元璧。”
元簪笔听见这声熟悉的元璧,方才回神般,缓缓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个艳丽非常的紫衣美人就在他床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面对乔郁,只偏过头,万分疲倦地道:“乔相,怎么进来了。”
乔郁从袖中拿出手帕,一手不算温柔地抬起元簪笔的脸,给他擦去了唇边的血,“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元大人给自己弄成了这幅鬼样子。哎呀,”乔郁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很,“我原以为元大人被陛下召见想来应更春风得意了才是,才半日,你这是半夜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