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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璧(178)

作者: 照破山河 阅读记录

一路上达官贵人众多,且各个开罪不得,因而医官诊治时处处小心,生怕有一点引得贵人不快,但元簪笔比他想的省事太多,就是话少了些,又一直面无表情,弄得这位年轻的医官忐忑不已。

前前后后折腾了小一个时辰,开过药方才被小雪送出去。

元簪笔又闭上眼。

小雪轻盈地进来,像是怕吵到元簪笔似的,声音压的很低,道:“姐姐方才过来了。”

元簪笔嗯了一声,道:“他派了寒潭来?”

小雪见他面无人色,把叹息咽了下去,道:“姐姐过来了,我将大人的话告诉姐姐,姐姐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

“天都黑了,”元簪笔道:“他来……”若是乔郁自己在,大概会说自己又不是个姑娘家,哪里晚上出个门就要他瞻前顾后了。

元簪笔白着一张脸,道:“我知道了。”

小雪道:“医官开的方子属下看过了,是些安神的药,待煎好后大人喝过便早睡吧。”

……

那医官方子里安神的药开的太多,元簪笔喝过不久就更觉昏昏沉沉,合衣睡了。

他梦中也睡得不安稳,头疼的厉害,如同尖锥入骨三寸,寸寸疼得尖利非常。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豁然睁眼。

蜡烛应该先前被他熄灭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又亮了起来。他颤着吐出口气,目光没有目的地落到旁处。

“唰——”

仿佛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元簪笔猛地回头。

帐子外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书桌前,他背对着元簪笔,腰背挺得极直,像一株秀气的竹子。

这人拿木簪束着头发,长袍宽大柔软,衣裳颜色很深,他皮肤的颜色却浅淡,如同一朵云,如同一片雾。

房中要是有第二个人在,恐怕都会惊愕万分,因为那一贯万分冷然,连皇帝雷霆之怒都能坦然面对的元簪笔竟在这个背影面前,变了脸色。

他想伸手拉开帘子,才发现自己颤得厉害,他拼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颤得太厉害。

元簪笔哑声道:“兄长。”

这人回过头,他长得不怎么女相,但比一般男人轮廓温柔好些,眼睛有点多余的秀丽,鼻梁却很直,为这张温柔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

青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

元簪笔声音都在颤抖,“兄长。”

元簪缨放下书,朝他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笑容如初,只是当年被他带回去的孩子,目光早就既不恐惧,也不清澈了。

元簪笔闭上眼,好像害怕眼泪掉下来。

元簪缨站起来,长长的衣袍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来床边,伸手想要掀开帘子。

元簪笔倏地醒悟一般,一把按住了元簪缨的手。

元簪缨似乎有点疑惑,眼中茫然之色不加掩饰,“怎么了?”他叫元簪笔,“元二公子。”

乔郁阴阳怪气时叫他元大人,满心欢喜时叫他元璧,皇帝叫他元卿,其他人要么叫他元将军,要么叫他元小大人——这个小,仅仅相较于他的父亲元璁景,而非他的兄长元簪缨。

只有元簪缨会带那么点开玩笑地,但没有任何恶意地叫他一声,“元二公子。”

元簪笔道:“我……”

他声音哑得吓人。

元簪缨任由元簪笔抓着他的手,他的手骨肉匀称,漂亮修长,抓着像握住了一块温软的玉,手还是温热的,偏偏元簪笔一个活人掌心冰冷,比死人也不逞多让。

“嗯?”

元簪笔深吸一口气,道:“我,我无颜面对兄长。”

元簪缨眨了眨眼,这个动作很孩子气,但由他做起来,不仅不幼稚,反而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元簪缨坐在床边,却也没有撩开帐子,而是依照元簪笔的意思同他隔帘说话。“为何无颜面对我?”

为何无颜面对呢?

他年纪轻轻已身居要职,深得皇帝信任,几次立下大功,如今显贵非常,怎么都不算辱没门楣,怎么都不算辜负元簪缨的教诲,为何无颜相见?

元簪笔艰难道:“我做错了事。”

他头疼,疼得厉害。

因为太疼了,他甚至不明白元簪缨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什么不对。

元簪缨声音轻得像是柳枝拂过水面,“元二公子做了什么错事?”

元簪笔喃喃道:“我辜负了兄长的教诲,兄长从来都教我如何做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德行有愧,实在担不得君子二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构陷无所不作,所做之事罄竹难书,却仍装得光风霁月,还要与我生平最最难以忍受之人……”于他兄长之死推波助澜者,虚与委蛇把酒言欢,“我……”他每说一句话,脸色就白上一些,手指也愈发冰凉了下去,“我对不住乔大人……对不住乔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