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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2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此日无战,王著终得歇息,可一躺下不久,就听耳边聒噪,扰得他起身询问,却见士兵把伤病者一个个往舱外搬。王著不解,即刻追了出去,正闻外面阵阵惨嚎,那些伤残的、染疫的病员无力反抗,就被同袍一把扔到海里。

“这是做甚么!?”王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揪住一人来问,那人懒得理他,只敷衍道:“元帅的命令,问我做甚!”说罢挣开他手,又陆续往舱外挪人。王著气得犯晕,耳边惨叫却不绝于耳,忍了许久终是冲入主帅舱室,却见一众将帅正把酒会谈,王著冒失闯入,早惹得忻都不悦,故意拖长了调子:“王千户有何贵干?”忻都压着怒气,看也不看他,只低头饮酒。再看一旁,高丽将领洪茶丘笑着给忻都满酒,而同为高丽人的金方庆却愣坐一旁,双眼失神,许久忽然出声:“元帅当真要撤军么?可圣上明令我们要等江南军在壹岐岛汇合……”

忻都眉毛一扬,怒道:“而今兵死粮尽,连船都快被海水泡烂了,都不见江南军放出个屁来!还叫老子傻等下去?”他高声叫嚷,并不避讳王著,显然心意已决,斜眼一瞥,却见那人铁柱一般立在舱门,却似钉子般扎在他心上,着实教人生恨。忻都拔高声音,故意重复道:“江南军迟迟不至,害得我军兵损粮绝,我欲就此撤军,王千户以为如何?”王著听他话音,登时心头一凉,半晌没有说话,不知怎地,忽地想到那远在大都的飘渺音容,更是孤愤不甘,拳头一时捏得咯咯作响,却只生生忍着,压低声音道:“元帅不等江南军至便率先出兵,已犯了陛下忌讳,而今又欲撤离。无功而返暂且不论,若旬日后江南军至,一举攻下日本,待回朝复命,又该如何交待?”

“放他妈的屁!而今已六月十五,仍未见到船影!范文虎那草包定是被海风吓唬住了不敢出海!存心教老子折在这里!”忻都破口大骂,听得王著阵阵齿冷,只漠然回道:“既已等到六月十五,何妨再等上数日,倘若江南军当真不至,元帅回去对圣上也有说辞。如此,元帅也不必急着把自家兄弟往海里抛。”“你!”忻都恼羞成怒,拍案喝来卫兵,“拿下!”王著哪料他忽然发难,未及抵抗就被卫兵擒住,当即便想挣脱,可看看忻都神色,终是忍下:“元帅这是何意?”忻都见他被摁在地上,脸上恚怒不平,不由得意笑了,“若因你一言误了我全军性命,岂是一颗人头便能抵罪?可本帅愿给你个机会,十日之后,江南军如不至,便割下你头颅祭海!”膝后被人一踢,王著“哐当”跪在地上,一时目眦欲裂。“你敢抗命?”见他这般,忻都越发快意,王著愤愤瞪了半晌,终是熄灭声息,埋头听命,“若江南军至,两军合力出兵,还少不了你王千户的本事。这几日就权且歇一歇罢!”说罢挥手将人拖下。

王著教人一路拖拽,最后丢到了底舱牢室,闷湿腐臭气息一股脑灌入,舱外海浪又撞得厉害,几是恶心欲呕。他怒喊几声,却无人回应,恨得“当当”狠踹舱板,可这船体厚如铁壁,分毫奈何不得,徒劳挣扎半晌,终是放弃,颓然瘫坐一会,又气得大骂:“忻都!狗贼!”一时几是气恨难忍,想刚刚若不手软,哪里会受这般窝囊气,可是当场反抗,忻都即刻便会教人斩他,左右不会善了。闷闷想了片刻,终是作罢,只能祈求海风早日把江南军送来,也好解他困局。

忻都有意折磨,连饮食都刁难,他在黑牢里捱了一日,也不见吃喝送来,一时饿得发慌,昏了便睡睡了又醒,迷迷糊糊之间似听到轻柔足音,很快便见一食盒被推入监牢。王著顾不得多问,扒开食盒便狼吞起来,待吃个干净,才觉有了力气,却觉那送饭人仍未离开,一时觉得怪异,闷坐片刻,猛然想到什么,一气奔到牢门前:“阿芜!是你?”他惊喜呼叫,却不见回音,旋即有人低声抽泣,王著心底一颤,缓缓坐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过了片刻,却觉那人霍地起身,小鹿一般悄悄遁去。

随后几日,那人虽不定时,每日都会把饮食送来,饭菜多已干冷,可是饱腹足矣。王著不奢求许多,只求捱过这几日,可即便这黑牢不辨昼夜,他也知道已经过去五六日了,而他仍在这牢里,江南军自是没有音讯,再过几日没结果,他不信忻都不会斩他。

想到这里,王著只觉心闷,一时再难下咽:如果他来日便教忻都斩了,此时吃饱又有何益?同样是窝囊死去,被斩抑或饿死又有何分别?

“狗贼!狗贼!可惜我王著……!”他骂着骂着,“哐”地一声把饭碗撂下,再也说不下去。猛然听到牢内响动,外面突然有身影一闪而至,待凑到牢前,只直直瞅他,却不作声。王著当然知道那人是谁,只颓然笑道:“阿芜,我要死了,你也不愿同我说话吗?”很少见他丧气模样,门外人一愣,便低声落泪。见他哭了,王著更觉心疼,试探着辗转来到门前,那人却未料到,来不及躲就被他隔着牢门捞住:“放手!”少年怒而抬眼,满脸泪痕,王著心底阵阵抽痛,却是不敢看他,只低声道:“那天是我混账,做了糊涂事,也害得你心里结了疙瘩放不下。阿芜,都忘了罢,恨一个要死的人又何必……”“住口!都怪你……”少年恨恨骂他,却忽然说不下去,嘴唇不住发颤,眼泪颤颤欲坠,隔门看了他半晌,终是忍不住凑过来。王著嘴上一痛,想要躲闪,想想终是作罢,便任他吻下去。迷迷糊糊之间,想到大都那人,更是冷笑落泪:眼下这般结局,那人可曾料到?可是这般结局,他王著又岂能甘心?一腔心火蹭地燃起,很快又被眼前软唇抚平,看着少年痴迷双眼,王著更觉心痛,便伸出手一遍遍抚摸他湿润脸庞,而后缓缓同他分开。少年身子一颤,猛地扑到他身上:“王大哥!”沉默半晌,忽地下定决心,一手向他身下摸去,却被人一把攥住:“阿芜!”王著低低喘了片刻,身上也有些疲惫,“就这样罢。”说罢松开少年,自回到牢笼深处,任凭少年在门外哭喊,也不再理会。直待外头声音息了,才慢慢坐起,不料衣襟已湿成一团,又暗笑自己:想不到他王著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英雄、英雄!他念着念着,一时笑一时叹,忽而狠狠一唾:他王著算个狗屁英雄!他骂得累了,才一头躺倒,一觉睡个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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