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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22)

姚文起可能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到手,愣了一下,重新坐下,道:“你还怕我胡来?难道我会做那种拿你的身份证买个手机狂打狂欠费的事?那也太下三滥了。”边说边掏出便笺,“刷刷刷”写下收据,上面写明身份证收到日期和用途,“我教育过你,亲兄弟明算帐,我也要说到做到。好了,我三天内还你。”说完笑嘻嘻地离开,把这张没什么法律效果的收据塞给我了事。

倪葆微笑着看姚文起离开,然后问我:“你们说的常万春,是不是就是那个很出风头的农民企业家常万春?”

我有点警惕,不知道常万春的事是不是适合说给任何人听,便只是很简单地道:“是的,就是他。”

倪葆道:“前年常万春自己搞的一个工业区的招商人员还到我这儿招商过,说得花好朵好,什么七通一平,税收优惠之类的,不过他说得过好,反而叫人不相信。凭他一个私营企业,哪里拿得到什么税收优惠?即便是政府设立的开发区,那些优惠政策也都是朝令夕改的,何况他那里。前不久我经过的时候那里除了填了点塘渣,其他基础设施除了桥梁已经架好,道路还属于半拉子工程,你们说的那个食品公司我去看过设备,开车进去也不很方便,职工夜班进出就太不容易了。他那些设备好吗?我当时也没看出好在哪里。”

我微笑,倪葆是个实干的人,可能不大看得惯常万春他们的行事方法,所以不会上他招商广告的当。“常万春的食品公司设备配置都是当时的最好,现在还不差。这种东西怎么说呢,都是很细节的问题,比如说台秤,因为每天都在低温潮湿的环境下操作,国产货没几天就失了准头,但进口货就不一样,百用不坏。他们用的就是日本进口的计量工具。依此类推吧。”

倪葆点头道:“我这个行业也有这种情况,为了做出好的产品,不得不使用进口材料。有时想想也不免英雄气短。对了,你朋友姚总完全可以聘请你这个行家管理那家食品公司,对于他来说,你应该是最合适的。”

我当他说的是玩笑,便道:“不,我做进出口做得多,对国内贸易有点……敬而远之,总感觉不很规矩。做企业与做进出口不一样吧?我现在做得好好的,没有尝试做企业的打算,我接触过的那些即使全做出口加工的企业老总也很吃苦,碰到的非经营因素骚扰很多。比如常万春的企业,我就很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把好好一个公司搞成这样,其中的非经营失误因素太多。”

我们的粥上来了,红的是虾和蟹,绿的是菜,样子看着就觉得好看,我一下来了胃口。不过粥有很大一盆,我也是存心开玩笑,问小姐要了个碗,盛好了叫小姐给姚文起送过去。想来是我做这事的时候满脸贼笑,连带倪葆也被我逗笑了,还在一旁指点我把虾啊蛤蜊啊之类的好货拎到粥面放着,我一一照办,果然花花绿绿一碗很是好看。连小姐也被逗笑,一点不反感被我们额外差遣。

玩笑过后,倪葆道:“常万春这事,在全国也不算是个案,类似的倒闭整改企业也不少,这应该与他们的扩张方式有关。自己有一点自有资金或者财产,就算叫做A吧,随后把A抵押贷款,拿来的钱买下资产B,再照次办法,买下C,依此类推。表面看来,这种企业扩张得很快,一下爆米花一样手下冒出众多产业,但是它们一般是先天不足,首先因为发展太快,选择项目时候就少了研究,上的项目不赚钱。尤其是前阵房地产不景气,出一幢烂尾楼,就说明着一条资金链的断裂,你数数全市有多少烂尾楼,就基本可以估计有几家公司倒闭了。其次还是发展太快问题,管理人员跟不上,重金外聘的管理人员可能水土不服,这会导致一个企业无法运转,资金周转在那里卡口。再次是大量的财务费用问题,那么多贷款,每月要产生多少利息?除非项目只只赚钱,否则只有拆东墙补西墙了,或者高息通过非正常途径借贷,迟早东墙西墙全拆光。还有就是国家政策问题,我看上面也应该在下决心控制贷款了,我知道的就有严格要求企业不许把流动资金贷款用到固定资产上面去,否则取消贷款资格。总理兼任人民银行行长,就可见决心了。虽然我不知道常万春具体是怎么倒的,不过看他那经营手法,倒闭也是迟早的事。”

我听完,心里一宽,如果真如倪葆所分析的那样,那么说齐葛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他最多是帮常万春运作高息非正常途径贷款未遂,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就好。但是姚文起呢?我想知道倪葆的评价,总觉得他说的话有见地,有道理,不像姚文起的话里面充斥着太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高端消息,似乎有点空中楼阁。“能不能请教一下有关刚才你们见面的这个姚文起,他的企业刚才你说久仰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常万春的性质一样?”我怀疑倪葆不会直说,因为他应看得出我与姚文起的关系匪浅,如果说出来的话类似评说常万春的那样,倒有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了。

果然倪葆微笑道:“不很熟悉,也就去年全市地块招标时候,其他地块都是被那些意料中的单位拿去,而你朋友的公司还不为人所熟悉,再说你的朋友长相风流潇洒,人又年轻,所以被视为黑马,我当时跟朋友去看了,对他印象深刻。尤其是当场签约时候他的样子,也就香港电视剧中见过。我那个朋友当时就说,你这个朋友身后一定会跟上大批美女。”

果然他不肯说,而且把话题扯上别处,看似表扬姚文起似的,但是我从他的回避中看出,姚文起的公司应该也是他嘴里常万春那种扩展形式。不过就今天姚文起的话来看,他已经从常万春的事中照见自己了吧?那倒是好事,我早就知道他这人是最清醒的,甚至可以说有点冷酷。我也不再为难倪葆,总不成我给他出个主意,就要成了他终身债主而予取予求了吧?于是当不知道,笑道:“姚文起是我高中死党,他身后一直不乏追求者。不过我还有一个死党,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与他都是一时瑜亮。”说实话,说起这两个老朋友,我现在真是五味杂陈,不过谈起他们的时候还是很为他们骄傲。但是如果换成半年前,我或许会补充一句,“他们居然都是我的朋友,哈,我们居然是那么友好。”

倪葆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神色有点复杂,但随即说道:“看得出你们很友好,难得有高中死党一直友好到现在年纪的。很让人眼红。”

我被点中死穴,友好吗?自欺欺人而已,我这个死心眼的都心里已经有动摇,何况他们两个。于是我不再谈这些,转向食品机械。真没想到,倪葆这么忙地研制新产品,但是脑袋里还是会冒出那么多新想法,虽然他说这是技术人员智慧地结晶,但是他能懂能转述出来,作为一个管理者已经很不容易,相信他在设备试制时候的拍板也是很实质性的。而我的作用则是判断这些简直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可行或不可行,以及其中要注意的细节等。我本来想着找纸条记录一下,不过倪葆说不用,他过后会给我备忘录,没道理我好不容易有胃口吃饭还打断我。

因为话题有趣,我不知不觉吃了好多,吃完倪葆结帐,我没与他客气。等小姐拿找头的当儿,我笑道:“现在又可以上山大老虎了,倪总你把我送到医院好吗?我去取车。”

倪葆却是不容分说地道:“我把你送到贝京大厦,你放心的话把车钥匙给我,我帮你开过来。”

我随倪葆起身,边道:“不好,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你那么忙,不能总是占着你的时间。我们公司有司机,我让他去取一下就是。不过要麻烦你帮我把那箱炸薯块搬搬进电梯。”

倪葆没勉强,帮我把薯块一直搬到办公室,也没坐就告辞了,客气而不过额,不卑不亢,叫人觉得舒服。不过他离开前说的话叫我费尽思量,“今天你身体不好,早点回家休息,不要工作太晚,叫人担心。”这话似乎不是那种不很熟悉的工作关系的人之间能说出的话,我听了虽然心里暖暖的,但是也觉得他唐突,或者是不该,像他这样有谈婚论嫁的女友的人,似乎不应该再对别的女人如我说这种可以引发遐想的话,尤其是“叫人担心”,叫谁担心?他吗?我心里一时有点矛盾。倪葆这人我一直觉得他不错,是个很有思想,做事踏实的人,一定是我多心,他这么个不拘小节的人肯定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事,是我误解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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