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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83)

这一觉睡得长,醒来外面已经是阳光灿烂。于扬睁开眼睛,想起身,但是全身似乎没力气,这儿是哪里?听见身边有呼噜声,转头看去,是于士杰很艰难地躺坐在椅子上睡。怎么回事?于扬才一动,忽然记忆象开闸的洪水呼啸而入,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澍,澍怎么了?于扬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惊坐起来,四周张望,除了于士杰,没其他人。这是医院,于扬清楚地明白,自己一定是在现场昏倒被送来这儿了。

看于士杰一脸疲惫,睡得那么难受却那么熟,不忍心叫醒他,不知他昨天忙到什么时候。只有他是一直就站在她于扬的身边的。于扬轻轻起身找到鞋子,不错,还是昨天家里拖的棉拖鞋。然后蹑手蹑脚出去,到护士站找到护士,急切地问:“昨天我这个病房的,一起进来的人活着没有?”

护士略一思索就道:“有,住你隔壁,右边,还睡着呢,你怎么起来了?”

于扬一听,只觉得浑身一轻,刚聚到脚上的力气又抽空了,浑身虚脱,一下坐倒地上,眼泪忍不住滚滚下来,还好,澍活着,澍没死。她忙在护士的搀扶下起身,抢着跌跌撞撞过去看,但一到带玻璃的门口就惊住了,床上的哪是澍,明明是范凯。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开门的,人与门一起撞进去,撞出巨大声响,立刻惊醒床上的范凯和窗边的一个陌生男子。范凯睁开眼莫名其妙看着她,可能范凯也是昏过去了吧,于扬撞到范凯床前,而此刻范凯也想起什么了,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但却是什么都没说。那个陪着的男子见此忙扶着摇摇欲坠的于扬坐下,但于扬不坐,坐不下。范凯立刻问:“澍呢?澍呢?”但是随即记起,印象中有急救医生说起澍已经无救,茫然盯着陪护男子一会儿,这才又喃喃低吼,“澍,澍,澍…….”似是困兽,那声音满是绝望。

于扬至此才绝望了,明白前面一直是自己妄图骗自己澍没事,车子都撞成那样子,夹在中间的人还能有救?她再无力支撑,人缓缓滑到地上,扶着床沿跪下,用尽所有的力气叫道:“范凯,澍是代我死的,是我得罪人害死澍的,你发落我吧。”

范凯不明白,倒是止住了低吼,只是盯着于扬,“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这时于士杰被于扬撞门声惊醒,循声过来看见这一幕,心想他们之间也是需要了断了才行,边站道于扬身后道:“澍去世了,是一个叫周建成的撞死的。周建成撞人后自知死路一条,自己飞车钻进集卡车下,也是一条命。”

于扬立刻抢着道:“范凯,周建成是要来杀我的,他恨我。但是澍穿着我的衣服下去车里取CD,天暗,被周建成误以为是我,澍是代我死的,澍其实是我害死的。”两眼看着范凯,只希望范凯醋钵似的大拳头砸下来为澍报仇,或许这样可以赎罪。

于士杰紧张地看着范凯眼睛中怒火腾腾燃烧,硕大的拳头捏紧,缓缓提起,不由得转过头去不忍看。心里不舍于扬挨拳,但是又觉得于扬逃不过这个责任,她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可过了半天还是没有声音,回过头去,见范凯依然是那姿势,只是拳头支在了床上。不由叹了口气。好好的两个年轻人,从今起那是差不多毁了,他们的下辈子都将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双手扶起于扬,断然道:“好了,我们回去再说。”于扬起身他便立刻放手。一边吩咐手下去办出院。

于扬摇摇晃晃站在原地,心里只觉万念俱灰,指望着范凯一顿拳头可以让范凯出气自己赎罪,但是范凯没打,看着范凯也是万念俱灰的脸,想到他与澍在灵隐寺佛前的对视,此情绵绵将无绝期,而此生范凯将了无生趣。范凯心中,澍是永远的妻。而她于扬,是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父母被于士杰派人接来陪于扬,而范凯则是坚持着自己料理澍的后事。愤怒而悲伤的澍的父母带着澍的弟弟赶来,见到鲜活的女儿成为一缕香魂,悲痛欲绝,澍的弟弟难抑悲痛,迁怒范凯,一拳揍在范凯脸上,但被他父亲拉开。虽然他们看得出范凯欲绝的伤心,但是他们最终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范凯一眼,他们恨范凯,恨范凯拐走他们的女儿,却没好好保护好她,在他们心里,是范凯夺走了他们的女儿。

春节越来越进,但是谁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喜气。于扬把父母打发回家,拎着一袋啤酒敲开范凯的门。看见是她,范凯什么都没说,把门打开就回身坐到电视机前,里面在放京剧,于扬记得范凯说过是不喜欢什么剧的,不过是要弄点声响出来吧,他此时哪里看得进去什么。

地上早就滚了一地的啤酒罐,而且只只是被大力捏扁的。范凯被揍过的脸一半还是乌青。于扬需得迟疑许久才关门过去,范凯肯开门已经叫她心里好过很多,但又新增一层愧疚。两人什么都不说,自己打开啤酒喝。央视十一套放完京剧放越剧,放完越剧又放大鼓,一直热闹着,俗艳着。

最后一罐下肚,范凯把啤酒罐“喀喇”一声捏扁,往身后一抛。此刻两人也醉得差不多了,呆呆地垂着头对坐着。好久好久,于扬这才起身,道:“我走了,我想回北方呆着去。”

范凯如梦初醒似的抬头,却是问了一句:“你的脚怎么了?”

于扬道:“那天滚下楼摔的,也算罪有应得吧。你保重。”

范凯闷声道:“我也要走了,刚联系好辽西山区,去教两年书。”

于扬想了想,现在脑子迟钝得很,什么都要想好久才有答案,才道:“你到了后给我地址,我送几只电脑过去。”

范凯却道:“把你房间里几只电脑中内存清了给我吧,这些够了。”

于扬饶是再反应迟钝,也是知道,范凯以后不想与她联系了。她只得应了声:“好,你过来搬一下吧。都是以前公司的东西,有空你清一下吧。”

电脑给了范凯,本想把所有电器也清掉送人的,这一去是不打算近期回来了。但是最近谁都不想见,除非是月黑风高时候搬出去扔街上。只有指挥着于士杰硬塞过来的阿姨买来一匹布一块块裁开包好,到最后,除了门口的两个人,和地上的一只拉杆箱,没一样东西是露在空气中的。黯淡的光线从拉拢的窗帘间透进来,整个房子没一点人气,鬼住都可以。

在范凯门下塞进一张便条,算是告别。

于士杰在下面等她,机票是他买的,他最知道时间。但是看见他,怎么也提不起那天在西湖边对天发誓的劲头,此刻即便是出家做尼姑去,这个六根也是断得够清够合格了的。

所有手续都是木然地机械地跟着于士杰走,但是两人都是无话。于士杰一直把她送到安检,才深吸口气,抓住于扬双肩,眼光深深地盯着她,半天才说了句:“我会一直在这里。”

于扬闻言也是机械地点头,但是于士杰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叹口气放手,道:“进去吧,记得关手机,下飞机给我电话。”见于扬点头,也不知道她记住没有,但也只有放手了。看着于扬进去,于士杰退后一步,冲一个年轻男子点点头,轻说一声“别让她出事”,再呆不下去,抽身离开。

留于扬机械地空着两手上去飞机,坐下就拉下窗帘,看也不看这个熟悉的城市。

此生了无牵挂,此后淡月清风,了此余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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