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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2)

大奇可怜我,看得出是思想斗争半天,毅然决定背上我这个包袱,“你如果认可我的计划,不如跟着我走,我把身份证给你看,保证是良民,不用担心,一路费用AA。”

我没想到大奇愿意扛上一个陌生的责任,很是由衷地道:“谢谢你,这下如果到满洲里找不到宾馆,我就不害怕了。”一手阻止他掏身份证,凭我看人的眼光,我还能不信大奇真诚的眼睛?不过我还是没忘记周到地看着女孩,也貌似由衷地说一句:“你看,我出门处处遇好人,也谢谢你。”

女孩被我的“真诚”感动,开始拿手指蘸水,给我们画起满洲里的旅游图线,大奇听得认真,我听得马虎,我走的地方多了,那么小的满洲里,连地图都不要,能走岔到哪儿去?不过不便拂两人的好意,只得三心两意地听着,忍不住开始又打哈欠。大奇看着我这样散漫,担心,出站时候时刻盯紧我,一路嘱咐我跟紧他,别走丢,他可真是好人。

没想到女孩也是很不错的人,不知是她哪个朋友开着一辆小破面包车来接她,她硬是拉着我们上车,把我们拖到一家宾馆才放下我们。我一时心里挺为我在火车上对女孩的偏见而内疚。我本来是打死不会上陌生人车子的,但有好人大奇在身边,他一米八的个头和结实的身板令我放心,我还真是大奇走哪儿我跟到哪儿了。

果然如女孩所言,满洲里的宾馆客满。我们沿路找进去好几家宾馆,甚至连套房都没有。我早已被肩上硕大的双肩包压垮了,虽然没喊出来,可脚步迟钝,大奇看得出,他领我走回看似满洲里最豪华也应该是最安全的那家宾馆,让我坐宾馆里等,“我出去找,你帮我看着大包。你别走开,谁来跟你搭讪你都别说你是一个人来满洲里旅游,你只能说你在等我。有情况立刻打我手机。”

我忙答应“好”,但我也是摸岀身份证,笑嘻嘻道:“你担不担心你的行李会失踪?这是我的身份证,你可以记录一下。”

大奇也笑了,刚才他还为找不到住的地方满脸焦虑呢。“不用看,我相信你。”他走出几步,却又不放心地回头,“你真的别跟人搭讪啊,别说话最好,不要给坏人有机可乘。我转一圈很快回来,如果还是找不到,只有麻烦那个女孩的男朋友了。”

我笑着点头,看大奇不很放心地离开,心说本大小姐若是遭人拐骗,那可真会成为一方新闻。不过大奇可真是一个负责好心的人,对我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居然能如此照顾。但我并没老老实实地坐等,看大奇走后,我走到总台,心说标间没有,套房没有,豪华套总有吧。没想到今天正好有对新人结婚,占了那豪华套房,我彻底失望,只好死心塌地等大奇回来。此刻开始担心,别小旅馆都没有,今天真得露宿街头了吧。

大奇很久才回来,小小的满洲里,他硬是能找上一个小时,可见角角落落都已搜遍。他只找到两间象样的,我们打车过去,拐弯抹角才在一条弄堂里看到一家稍有规模的国营旅馆。大奇在车上已经向我解释,说满洲里的那些家庭旅馆更可怕,都是一套房子里用薄薄三夹板隔岀七八间小房子,几十个人共用小小一只卫生间,而且人口成份复杂,虽然便宜,只要十块一个床位,可安全可虞。不如这儿的旅馆,国营的,服务不好,房子老旧,可好歹房间附带卫生间。

我都不知道大奇怎么能找到如此黑灯瞎火的旅馆,两层楼的旅馆,连大门加院子加走廊,加起来才三盏昏黄的裸露的灯泡。可我还得庆幸能找到片瓦遮头,因为还有两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男女哭着求一脸木然的服务员给个睡觉的位置。我连嫌弃这旅馆荒凉简陋的资格都没有,大奇已经为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尽力了,我如果敢不要这块片瓦,多的是哭着喊着排队想入住的人。

我和大奇被一脸木然的服务员带去一楼最偏的两个房间,开门亮灯,扑面的霉味。床上是颜色暧昧的床单,地下是三三两两的烟蒂。大奇一脸歉意地看着我,仿佛屋里的肮脏是他造就,他做了错事一般。我当然不能怪罪大奇,他是那么好的人。我只是退出熏得人快晕倒的房间,冷静地对大奇道:“大奇,我不能住这儿,首先这儿太脏,其次这儿不安全,你看见了,门锁已经脱落,面街的窗户没有防盗设施。我不清楚你怎么决定,不如我们将房间让给那两个哭着的小孩,这儿六十块一个房间,我们可以到宾馆花三十块各点一杯茶坐到半夜,然后给保安一些小费在大沙发上睡觉,怎么都比这儿舒适安全,也价格公道。你看呢?”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早这么做了,我又不是没这么做过,黄山上面没住处,我也是如此打发的,合理的小费开道,无往不利。但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大奇照顾我,我也不能抛下大奇。

大奇从善如流,一拍自己的后脑勺,笑道:“咦,对啊,我怎么不会脑筋急转弯呢?走,我们把房间退了。这么脏的地方睡着晚上会岀皮疹。”他立刻呼叫那两个小孩过来验房。这倒是符合大奇的风格,他很会善待别人。

两个小孩欢天喜地过来,看了房间和听了我们退房的理由,他们竟然收起眼泪,跟着我们一车回去宾馆。两个小孩从事IT行业,同事而非情侣,来自苏州,男上上,女小舞。自古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堂里的人们不知道珍惜非要思凡,满洲里给四个人当头一棒。

从下午六点下火车出站,等我们坐到宾馆大堂吧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半,我们又累又饿,我和小舞瘫在沙发上状似游兵散勇。想到下半夜的煎熬,我们更是面如土色。周围都是洋人,可能都是老毛子,为壮国威,我们坐直。可再苦再累,我都得打点起笑脸到总台央求接待帮我留意,有谁半夜退房,立刻通知我。于是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宾馆大堂等房间。这是一道必须的手续,是可以继续坐在宾馆揩柔软宽大沙发和卫生安全空调的油的必备手续。我做了,大奇上上小舞可能未必知道其中奥妙,他们到底是年轻没心肺,坐舒服了,脸洗干净了,肚子稍微饱了,他们开始取出各自的旅游计划热烈讨论。我只有旁听的份,因为我哪有时间做前期旅游调查啊。

听着听着我又睡着了,我睡眠亏空太大,火车上那二十四小时怎够填补。柔软的沙发和身边的人都让我感觉松弛,温饱,安全,所以我又睡着了。我不知道大奇上上小舞拿我当怪人看,尤其是大奇,他还告诉了上上和小舞,说我在火车上睡得列车员害怕,他们一起嘲笑没知觉的我。我更不知道他们三人热烈地讨论到半夜,决定四个人合伙上路,包车可以更省,包房正好让两个女士合住。大奇不知凭啥就替我做了决定,他还真把我当作他的责任了。

可悲的是,我连雪耻的机会都没有,我一个三十岁的人,早上硬是被二十七岁的大奇,和二十五岁的上上和小舞推来搡去才醒,我沮丧得什么似的。可唯一好处,他们三个再年轻还是挂着熊猫眼,我则是四人中唯一神清气爽的。

二十五跟三十岁之间有没有代沟?有,深而且宽,沟底水流湍急。所以二十七岁的大奇成了我们的中间人,也理所当然成了四个人中间的领队。我们是个奇怪的组合,上上好动,他总是先锋,小舞细心,她是我们的总后勤,我老谋深算,主意其实都是我在拿,唯有大奇什么都不沾,却是公认的领队。

我们集体行动。找街角饭店喝正宗的鲜奶,吃最新鲜的羊汤,以及俄罗斯风味的面包。我们各自举着相机对着色彩鲜艳的木刻楞房谋杀内存。我们将两个边关都给走遍,在火车的边关,我们幸运地捕捉到俄罗斯火车呼啸进入国门的场景,在汽车的边关,我们自豪地与挂着俄罗斯牌照的破旧如我们几年前已经淘汰公交车的旅游车合影,我们合买一套明信片,一人两张敲上边关的邮戳寄回家里。小舞与我形影不离,总是跟在大奇和上上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