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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7)

东升摇头,这回,东升用手指压住嘴唇示意启元噤声。一只等到书店关门打烊,两人出来店外了,东升才道:“这种事你别大胆,要是有人说什么介绍你入□,你别胡乱相信,弄不好是有人设圈套。这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比看几本书严重得多。”

启元连连点头,搬出他爹爹的三不方针,“不拒绝,不结交,不投靠”。东升听着一个劲儿地笑,问宋校长心里究竟支持哪方,启元不知道,反问东升支持谁。东升想了会儿,贴着启元耳朵道:“我更支持□点儿。你看看国民党这么腐败,与他们说的三民主义差太远了。你在洋行做,一定也见得多。”启元又是点头。东升接着道:“你有空看看那边的书上怎么说,我也才刚开始看那边的书,在夜校接触的,你也可以上个夜校。”

启元骑洋行的自行车带着东升且行且聊,两人异乡重逢,分外亲切。到了朝华租住的地方,两人见朝华黑天黑地的一个人在楼下大杂院里洗衣服,上面亭子间的灯亮着,显然承平在家。东升与朝华不熟,就仰头对着亭子间大喝一声,“宋承平,秦东升来也,赶紧下楼迎接。”

宋家姐弟都看着东升骇笑,这家伙五年不见,怎么生出一身洒家的脾气来。承平果然一听呼喝就吧嗒吧嗒下楼来迎。这两人在启蒙小学同班,见面就抱在一起,异常亲热。朝华让两人上楼去聊。启元留在下面,等姐姐洗完衣服,两人一起抓着衣服两头拧干,才上楼去。只听那两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东北与西北的形势。聊得非常投机,尤其是聊到西北围剿时候,需得朝华不时出声提醒他们小声。东升在一边听着,他们聊的他都清楚,他每天看几张报纸呢。但听他们时不时地骂政府,他不敢,起码他不敢大声说出来。

承平说着说着,忽然一拍大腿道:“有了,有了,我胸中有一篇雄文慷慨高歌,东升兄恕罪。”他说着果真转身抓起钢笔,“唰唰唰”写得如疾风暴雨。东升大笑,趴在椅背上看承平飞快写出一篇有关东北局势的评论文章。启元也走过去看。承平果然是吃笔杆子饭的料,下笔之迅捷,犹如耳朵边有人朗读全文,承平只须速记。而整篇之文采,也不负承平“慷慨高歌”之喻,文章充满泼辣辣的热情。东升连连赞叹“好,好”。朝华眉开眼笑地看着承平,一脸幸福。

这以后,承平与东升常在一起混,东升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只是承平的文章泼辣,东升的文章稳重。承平常不赞同东升的态度,说东升总是欲言又止,缺乏冲击力。不过承平还是用了好几篇东升的文章。原来东升在书店当学徒,近水楼台看了许多书,胸中的墨水一点不比承平的少。

启元头痛承平,依然不大去朝华家,倒是一看完书就去东升的书店买新的,与东升很有接触。那本“反书”他好奇地看完了,果然挺吸引人,只是看完心里很有一个大疑问,那么爹爹这个地主难道是坏人吗?他们家真的做了那么多诸如剥削之类的坏事吗?可问题是全村人好像都对他们挺好,有大事都请爹爹去主持,难道村人都是被逼的?启元带着疑问去问东升,东升一时也答不出来,不过东升很肯定地说,宋校长显然不是坏人。

启元又问东升借这种“反书”看,根据东升的意思,不要抓特例,要看普遍性。东升自己看完一本,就交给启元一本,有些还是报刊装订而成,很是简陋。启元多看几本,思想就有些跟着去了。不过到中秋的时候,东升夜校那边的书源断了,东升读的夜校也被强迫解散,启元不问都知道,出事了。

第 7 章

秋去冬来,启元已经存下不少大洋,他经常心里美滋滋地想,这个春节他会回家,正好启仁需要应考中学,如果后妈不肯出钱,他可以资助启仁,一定要让启仁读书,一直往大学读。启仁是那么聪明,他要把存的钱向启仁交底,让启仁安心读书。

做完帐下班,启元又去书店找东升,再买几本书看。他告诉东升,他这个月几乎没用什么钱。可明天就要发薪,又有新的钱来,不如一起出去吃顿新奇的,比如西餐什么的。东升不肯去,他工资不如启元高,又得把钱贴补家用,他手头可没多少结余,而且他又不愿一大把年纪蹭启元的请客。他就找了个书店今晚盘货走不开的借口。

不过东升又抓住准备出门去吃饭的启元,轻声问道:“你有没有看出承文有些异样?”

启元摇头,“虽说要当爹了,我看他什么都没变。”

“你找时间提醒提醒你姐,这些话我们外人不便说,承文也不一定爱听,但我这几次看他说话太露,得有人劝他收敛着点儿。如果他是□,更得收敛,连我都看着起疑,那些专门抓人的更会找到他。如果他不是,若说话太不讲究被人怀疑,更冤。你姐现在有身子,一家子都还是小心做人为好。”

启元呆呆盯了东升半响,立马拔腿赶去朝华家。他虽然不通世务,可每天听那些鬼精的同事谈天说地,起码知道有些事惹都不能惹,惹了就不能让别人知道。到了朝华家,他先站在楼梯口确认承文不在家,才更有信心上楼。朝华听了启元的转达,低头想了会儿,道:“承文不是。不过东升兄每天在书店接触三教九流,他的话一定有道理。你帮我谢谢东升,我说他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呢。”

“听说有些人暗暗入了□,一直等被捕,一家人还不知道这事。”

“承文不会,他在我面前什么都藏不住。”朝华斩钉截铁地将话刹住了。

启元不疑有他,又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朝华家里没吃的了,他只能告辞出门觅食。这一餐他小小奢侈了一把,吃一块牛排,一只面包,和一杯葡萄酒,都很好吃,他一辈子念念不忘。

第 8 章

1937年春节,启元拎一只大皮箱回家。这是一只正宗的牛皮箱,深棕的皮面,银亮的锁扣,拎出来就是噱头。村人见到这样的启元回来,都在心里暗笑一声,活脱宋老爷年轻时的模样。

启元将他看过的书都拎了回来,他虽然一口拒绝回家读中学的要求,但他心里也似乎没将上海当永久落脚地的意思。宋老爷一边翻看那些书,一边提问,见儿子果然将这些书都看了,他很欣慰。儿子既然力拒回家读中学,他也不勉强,只吩咐儿子一定要好好读夜校,千万不能丢弃书本。宋老爷只是有点奇怪,两年没去上海逛书店,怎么书的味道又有点不一样了。他发现自他有意识以来,呆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几乎是风云日日变,说白云苍狗不为过,不像这儿的山村,他天天恨这些左邻右舍从不人心思变。这不,看启元带来的这些书,似乎连他也落后了。启元被爹爹关在书房里,问了许多许多问题。他也知无不言,甚至包括美味的牛排和美丽的万花筒。

启仁旁听,启元的经历对启仁而言,较他们爹爹的更为吸引。启元告诉他,早上见到洋老板爱德华要喊“Morning”,启仁听成“毛林”,那几天遇人就“毛林”,启元当笑话听,忍笑不纠正。启仁更爱启元带来的书,他觉得这些书的思想更新,文字更偏向白话,易读易懂。

第一次的,启元看见太太不犯憷。太太一听说启元不回来读书,顿是春风满面。

除夕夜的拜祭,而今当然别想再勉强启仁上阵,启农当仁不让了。小启农很乖巧,让启元无法将他连坐了。

第 9 章

1937年,时局一直紧张,洋行里一直人心惶惶。无线电说的是一套,报纸嚷嚷的又是一套,而洋行里则有生意人通过生意渠道获得的战况小道消息。两个老板经常关起门一讨论就是半天,讨论什么生意必须放弃了,什么生意值得拼命去做。启元坐在会计室里本无需操心什么,可初夏的一个晚上,亭子间本已热得让人辗转难眠,却又有人大力拍门将启元从朦胧睡梦中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