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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57)

宝祥却是一点儿都不替区区发愁,区区只要凭在学校勤工俭学的本事就可以养活自己,走出校门专心工作,只会更好不会更差。他为近期大哥的事情发愁。

才刚开春,一个邻县要好的小老板找上门来,将一只插件放到宝祥面前,要宝祥千万帮忙,一周之内,测绘——下料——做出模具——试制成品。宝祥将插件翻来覆去看了,笑道:“除非我卖给你了,日日夜夜给你做,才做得出来。亏你想得出来,早知道开不出这模具,早应该来找我。”

“赵老板,这差事你非做不可,这事正是被你大哥耽误。”原来这差事是小老板年前接来,问宝瑞能不能做,宝瑞看了凭经验得出结论,能做。然后宝瑞就动手测绘了。小老板看着这架势就放心了,一过春节又出门去找生意。可外面一圈回来,发现宝瑞还没绘出模具的图纸。原来人家早开始用计算器了,宝瑞还在拉计算尺,这速度就慢了别人许多。而宝瑞到底是年纪大了,一条线画下去,反反复复要想好多时间,一天后回头再看,一时又想不起为什么画这条线。小老板一看急了,就跟宝瑞说了重话。宝瑞无奈地叹息,让小老板去找宝祥,宝祥一定会做到。然后,收拾铺盖回家了,他无颜再做下去。

宝祥一听,一声不吭地将活接下,一个星期连轴转,做得头晕眼花,终于将模具试制成功,亲自开车送去给小老板,而且一分不多收,只拿材料费。小老板千恩万谢,自然是不会再说宝瑞一句坏话,但透露给宝祥一个信息,宝瑞缺钱用,非常节衣缩食。

宝祥当然也知道大哥家的情况,可他想送钱却不得其门而入,宝瑞不肯收钱,他送去的东西多了,宝瑞也会唠叨。而且宝祥也知道一个问题,送去的钱最终都交给大嫂保管,而大嫂转手就会把钱交给儿子,送去的钱于是进入无底洞。宝祥很是无奈。他本来是想直接从小老板那儿转去大哥家的,可想来想去,估计大哥现在不愿见他,他只能往回家走,与团团商量对策,如何才能让大哥过得好。两人都想不出好办法。反而宁愿大哥像老二,要是大哥也能像老二一样伸手讨要,那问题就容易解决得多。

启元不知此事,他从报纸上看到市区有樱花展,想拉忆莲一起看新鲜去,可忆莲懒得出门,启元想到他在市区有老兄弟宝瑞,就独自一个人乘车去了。宝瑞果然在家,两人相携去中山公园看了樱花,又去街上逛逛,启元感慨现在的市容一日三变。两人都没买什么,但启元比宝瑞好奇心重,在商店里东看看西看看,什么都新奇,宝瑞只是宽厚地等着启元。

晚饭过后,宝瑞儿子要了钱出门跳舞去了。宝瑞和启元坐院子里说话,两人中间摆一张小方桌,桌上有一碟炒黄豆和半瓶白酒。启元不会喝白酒,宝瑞一个人时不时抿一口。借着酒劲,宝瑞将两手伸出来,放到启元面前,“启元兄,你看我的手。”

启元不解,借助墙外透入的路灯光仔细看了会儿,才发觉宝瑞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呀,怎么回事,看医生没有。”

宝瑞将杯中酒一样而尽,长叹道:“我废了,废了。”当着老友的面,两行眼泪缓缓流下。这是他卷铺盖回家之后,第一次流下眼泪。这么多年以来,他谨慎小心地做人,为了一家大局,他凡事选择忍,他总是想到,他有一手好本事,他可以等,有本事的人总有希望。可时间,万恶的时间却把他抛弃了,他现在成了没人要的废人。他这一辈子,原是一直指望甘蔗从头吃到尾,先苦后甜,现在,全完了,没丝毫盼头了。

启元了解宝瑞,他理解宝瑞的心情,此时唯有陪着宝瑞一起流泪。他俩这一辈子碍……

另一头,区区进了一家全国闻名的计算机企业,从事启元从未听说过的技术设计。区区跟家人说,全公司都是年轻人,中年的不是后勤就是人事,或者是高管,因此他一分进去就挑了大梁,然后很快顶走原本的项目组长,取而代之。

但到了次年,1993年,区区就辞职不干了。然后启元就总是弄不清楚区区在做什么,只知道区区去了南方,而且区区学着他爸宝祥,也做起了个体户。等到了1994年,本本毕业,启元万分期望本本作为女孩子,还是找个稳妥的事业单位呆着比较好。可本本连工作都不找,直接就南下跟区区一起打拼去了。启元越来越无法弄懂现在的年轻人,难道孩子们都不怕政策有变吗,都不稀罕铁饭碗吗。

启元与朝华写信说起此事,朝华劝告启元不要太担心孩子们,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闯去,好过在家一事无成,年纪大了回想起来也不会后悔。朝华也在挂心她的大孙子,一个人,兜里都没多少钱,就那么勇敢地闯去德国读研究生去了。她每天都惦记,做梦做到大孙子饿得精瘦,可她还是鼓励其他孙辈们的拼闯精神。她说她心里最佩服的是承文,当年正是勇敢地承文点燃她闯出后妈控制的家庭的勇气,此后纵然千辛万苦,可她并不后悔,虽苦犹甜。她还告诉启元,这几天一直在收拾承文留下的文字资料,大多数已被抄家遗失,可总是有一些笔墨夹在书中,藏在口袋里,她睹字如睹承文本人,真是思念,可也只能将这些仅有的笔墨反复体味了。

启元见信,好生感慨,原来大姐并非为了孩子忍受承文,而是真爱承文。他也听朝华的,此后不再对区区和本本的事情指手画脚,他只要做好大本营便是。

第 52 章

进入1995年,启农病倒了。他的肾功能很不好,经常要去医院治疗,去的是启仁常去的那家,医生还是启仁帮他找关系定的。启仁写信告诉大哥,启农那病都是早年从牙缝里省钱接济悦华萩华那俩丫头落下的,医生说启农长年营养不良,全身器官老化得厉害。

启元看着此信很是伤心,启农也在他家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若非启农,挨饿受罪的就是忆莲母女和悦华了。启农这辈子牺牲太多太多,为了兄弟姐妹,启农到四十岁才结婚,因此启农的孩子比区区和本本还小,目前都还在上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启元别的也帮不了,他翻出存折存单,好好算了一下,去银行提出一笔钱,给启农寄去。他现在有吃有用,够宽裕了,膝下的孩子们只有给钱不会要钱,他必须支援启农。

启元还写信给朝华、启仁、瑶华,希望大家也向启农伸一把援手。这辈子,启农一直在替他妈还债,是时候让启农感受兄妹的亲情了。启元也亲自去找悦华提出要求。

悦华而今儿女都已出道,她又与一个敦厚的老师结婚,眼下经济情况大好。听启元说起援手启农,悦华笑道:“我早已寄钱去了,就怕惹大哥也寄钱,所以一直没跟你提。唉,大哥和小哥两个人都好得不像真人,我幸亏有这样两个哥哥。”悦华一说起这些,眼泪就湿润了眼圈。

启元也是唏嘘。“我给瑶华也写了信,不晓得瑶华会不会嫌我多事。”

“呀,说来真巧,我今天收到萩华的信呢,本来还想星期天去找大哥的。萩华和瑶华两个结伴过来,就在下星期,先乘飞机到杭州。”

“哦,她们来看启农吧,好的,好的。她们到底是年轻,还能走那么远的路。”想到兄妹情深,启元心里挺欣慰的。

悦华拿出萩华的信来,但启元没带老花镜,让悦华说给他听。“她们不是专程来看小哥,信上……也没提起小哥,唉。萩华说瑶华退休后跟着一帮老太太学什么气功,学得整个人神叨叨地,一会儿拿来一瓶水,说是信息水,要萩华对着信息水说心愿,有个什么大师会在别处听到。一会儿又整天说有人在追踪她,要害她,她用信息水跟师傅通消息,信息水让她出门避祸。建生姐夫被她折腾病了,她就求着萩华一起准备逃到江南老家来。下礼拜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