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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55)

启元颇为不信,他怀疑团团忙着当老板娘,疏忽与孩子的交流。他不放心,终于伺机逮住打球打得脏抹布一样的区区,问区区入党过程中有没有遇到政审,政审时候老师问了些什么问题。区区却是大惑不解地抹着汗水,道:“政审什么呀,我一不偷二不抢,当了三年班长兼团支书,还不够资格吗?”

启元再次奇怪,“你在高中一直做团支部书记?辅导员信任你?”

“当然信任我,入党申请书还是他催着我写的呢,说我年龄够了。怎么啦,外公,我在你面前无赖了点儿,在学校从来一本正经。”

启元也跟着笑了,但他还是仔细地再问一句:“没人问起你妈的出身?”

区区这才恍然大悟,他实在想开外公一句玩笑,可忍了,外公此人之认真,他以为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他不敢招惹认真的外公。“没人问起。除了小学时候还有人偶尔提起,现在基本上没人提这茬了,外公放一万个心。要不然别说是入党,保送也不会有我的份。”

启元这才放心了,而且暗自地心花怒放。对于区区而言很是遥远的出身问题,对于启元却是至关重要。他很高兴看到他的孙辈终于不用受出身之约束,他最开心的还是他终于不用再连累他的孩子们。那么他自己承受点儿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都已经老了。

启元更提醒自己,孩子们都一个个前途大好,他一定更要为孩子们着想,更留意自己的言行,不让自己的黑色档案影响孩子们的似锦前程。

区区上学去后,启元病了。病得并非伤筋动骨,却异常缠绵。他一直肚子疼,他自诩久病成良医,在家看了两本医疗术,凭自己本事找不到症结所在。而且这次的痛与以往的每次生病都不大相同,他还想再琢磨琢磨,忆莲和团团都等不住了,肚子疼,而且是一直地痛,那绝非小问题。团团抽出时间,硬是将启元架入医院,给大夫细瞧。可是,看了西医看中医,看了普通门诊再看专家门诊,宝祥和脉脉的丈夫各自动用人脉替丈人看病,查来查去却都查不出问题在哪儿。此时启元的脸有点儿吓黄了,他私下跟团团说还是别去医院了,越看越可怕。团团不肯放弃,正好宝祥的生意朋友介绍一位西医,消化道专科的,团团赶紧再领爸爸去市区看医生。

这位医生很严肃,尤其是听了启元对病情的介绍后,更是不由自主地将眉头拧成“川”字。启元一看不妙,怀疑专家想到什么病情了,心里不禁一沉。等医生跟他说躺到床上去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地躺上去了,上去才想到要解开皮带才方便医生检查。可躺上去后解皮带就不大利落了,团团见此就赶紧上去帮忙。当然,医生这儿按按,那儿按按,还是没有查出什么,工作时候曾经七病八倒的启元这会儿反而健康得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医生最后还是让启元去做尿检血检和大便。

但团团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发现启元的皮带似乎系得太紧,紧得像捆仙绳。告别医生出来,团团让启元将皮带放松点儿试试。但启元却告诉团团,这根皮带跟了他几十年,只有这么几个洞,夏天时候系最里面的洞,冬天要塞入毛衣,就得放宽到最前面那个洞。从来没变过,不用试了。

团团抬头看看爸爸的脸,领悟到了点儿什么,她硬是将启元拖到修鞋的地方,让结下皮带,往宽里在打两个洞,然后再让启元将皮带系到新打的洞上。启元勉强照做,但是立刻就想折返回医院抽血。团团让别急,到外面饮食店先吃了中饭再说。启元脾气很好,团团说的有道理,他就听着。但中饭吃到一半,他发现,他肚子不痛了。连他自己也笑出来,难道真的是皮带系得太紧了?他还真没想过有这个问题。

团团看着孩子气般开心的爸爸,心里酸楚地想到,爸爸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胖起来的滋味。

第 48 章

区区入读大学的第一个春天,启元每天看报纸的,每天操心,后来与忆莲一商量,给区区寄去200元钱,要区区每周往家里拍个电报报平安。区区拍来两个平安电报,但后来就懒得拍了,他忙。区区从小看的都是宝祥偷藏的古典小说,和学校图书馆的经典欧美小说,以及古典哲学。可在这个春天里,他猛然接触无数现代西方思想,一时目瞪口呆,目不暇接。他给家里拍了两个电报之后,就将外公寄来的通信款擅自挪用了,跑进书店搬回一套华夏出版社的二十世纪文库。这是广场上一个外校高年级生向他吐血推荐的。

理科生区区热爱这些书中理论的强大逻辑。若说他太公宋老爷首创启蒙小学,启蒙了四乡幼儿。那么这些书则是启蒙了区区的思想,在他面前打开一扇别样的窗,让他看见不一样的人文风景。

这个学期草草结束,区区背着几本已经看完的书回家,打算启蒙妹妹本本。他与同学一起跳下火车,辗转公交,等独自一个人跳下公交,迎面而来的是两张欢天喜地的笑脸:外公外婆竟然冒着酷热在车站等他。

启元一直担心年轻的区区在学校里呈血性,他家从来不缺血性人士,上至他爹爹宋老爷,下至启仁、瑶华,还有承文。启元一向钦佩他们,但他也亲眼目睹这些人所承受的极大折磨,启元只喜欢他的外孙做个安坐书房的科学家,而不要参加风云变幻的社会活动。他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外孙的回家,他要第一时间追问清楚区区在前几个月的行为,他要第一时间向区区提出忠告。而这一想法与同样是迫不及待等着外孙回家的忆莲一拍即合,两人获知区区回家的火车班次后,就算计着时间,拎着煲得沙沙的绿豆汤,早早等候在公交车站。

只是,无论启元怎么问,区区都不肯正面回答外公提出的问题。区区总是懒懒地对外公说,这种事有什么可议论的,关起门过好自己小日子就是。启元问不出区区究竟做了些什么,但他认同区区的话,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关上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最最太平。

其实区区并非不愿说,而是不愿跟谨小慎微的外公说,因此只选择说了一句外公肯定认可的。等外公外婆离开,他就换了一张脸,有理有据地纠正本本脑袋里的正统思想。说得差不多了,他就“唰”地抽出行李包里的书交给本本,换作一脸轻松,让本本不用迷信他这个权威,而是应该自己从书里找思想。

启元不知道他离开后,小兄妹又说了那么多话。但启元几天后从团团那儿得知,区区跟宝祥说想去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看看,宝祥而今是个名至实归的万元户,他和团团不仅支持区区出门长见识,还让区区带上本本,通过公安局工作的脉脉丈夫的关系,给两人开出边防证,兄妹两人一起出去,增广见闻。宝祥与团团都相信样板戏里的那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越是放手让孩子为自己做主,孩子越能独立自主。

但区区还是做了件让父母担心不已的事,他出门时候留下一千块,塞在妈妈枕头底下,他在纸条上写道,他将试着用少少的钱在深圳住更长的时间。团团吓得都没敢告诉她的父母,怕两位老人家每天上门烦她,甚至亲自赶去深圳找两个孩子。但即便团团没告诉实情,忆莲还是担心坏了,她很担心两个小孩子在没有大人陪护下出远门的危险,但启元不担心,启元觉得区区成熟得不像话,比之当年启仁出门找革命队伍上山打游击时候成熟得多,启元还觉得区区没有宋家人身上的书生气,难道这是因为区区的爸爸是宝祥?

区区和本本两个在区区的成功策划下,在深圳靠打工住足一个月,然后拿着亲手赚的钱游玩了珠海、海南、和广州,最后还能拎着一些只能在南方才能买到的舶来品,扬着晒得黑炭一样的脸,得意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