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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24)

启樵是个大嘴巴,他想什么就说什么,一时,好多人害怕得不敢为□做事,怕哪天被特务找上门来暗杀了。秦向东与卢少华们的工作更能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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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让秦向东等为难的是,启樵的高调加入与高调退出,让启樵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料,人们取笑启樵的时候,不免怀疑选择启樵的新政府的水平。同时,秦向东发现这儿的人们似乎对剥削阶级没有强烈的深仇大恨,反而很奇怪地抱着剥削阶级大腿不放。群众的积极性激发不起来,工作就无法顺利落实下去。

而最大的问题,则是稳定战前已经飞涨起来的物价,抑制物价的进一步飞涨。可是民众都在观望,有东西的不肯拿出来卖,免得换来的钱顷刻变为废纸。而同时开店的也不敢贸然开门,在观望得出结果之前,很怕店里的东西被共产了。启元幸好有家里背来的大米可吃,可以拿米换农家挑上来的菜,而好多没有土地的人家则只能对着店门紧闭的粮店无可奈何。

秦向东们似乎是四面楚歌。承文走后隔天,启元又被秦向东派人请去说话,卢少华也在场。见到又瘦又累的秦向东,启元代表很多教书先生同仁问秦向东一句话,“小学什么时候重开?”先生们都需要工资维持生活呢,而且孩子们的教育也不能停顿。

“没饭吃,怎么开?”秦向东给启元倒杯水,请启元落座。启元这回看清了,堂堂县专员的办公室跟普通教师的办公室差不多。“启元,你能不能回家做做工作,请宋校长将粮仓里的稻谷拿出来卖。今年夏粮刚刚收成,你们家应该有粮,而且不少。”

“秦专员,你了解我们家,我在家说话不算数。我回家背一袋米有多曲折,你不会不懂。但我会回家与太太说,只能是传达,无法保证。我爹爹不管家里的事,他一向只管学校的。”

“启元,你实话跟我说,你们是不是很反感新政权。”

“‘你们’,是指我和爹爹,还是整个县的大多数人?”

“所有人。”

“没有,起码我和爹爹没有反感。我对新政权的最初理解,还是源自上海时期你给我看的那些书。我对新政权的最初怀疑,则是来自姐夫的那些不近人情的思想。除此之外,我们都是一窍不通,只能看着你们说你们做,不知所措。可是我们又本能地反对启樵这种人来领导我们,也反对依然由过去的地痞流氓组成的自卫队继续维持秩序。才刚几天之前呢,我一个朋友,宝瑞的弟弟上山砍柴,被两个自卫队捉了,说是这座山不让砍柴,要么罚款,要么挨打。可明明那座山不属于任何人,也从来没规定不许砍柴,那两个自卫队完全是自说自话。宝瑞家一穷二白,哪儿拿得出钱,他娘就来找我。我说我帮你们去找卢区长,他们不相信,他们说自卫队就是政府的人,宁愿让我这个平民凭面子去解决。我有什么面子,最后还是我爹爹写纸条过去,才把人放出来。这一件小事就可以扭曲一个普通人对新政权的理解。嗳,我不会说话,得罪莫怪。但解放军是真好,大家都在称赞。而且长江部队对本地造成如此大的伤害,眼下百废待兴,你们自然不可能……”

秦向东摆摆手阻止启元往下说宽心话,他看着卢少华,两人一脸严肃。沉默良久,秦向东将启元引入原保安部队驻扎的营地,领启元来到一张作战地图前,指着一处画满圆圈之类的区域说:“这个岛,就是我们前几天派遣宋启樵等人上去做群众工作的岛屿。目前,我们看得到这种小岛上没有国民党驻军,只有特务在活动,但是所有稍有规模的大岛上全是国民党精锐部队,岛的周围是美制军舰。国民党在此部署重兵的意图是扼制长江入海口,企图挽回败局。启元,你凭良心说,还希望国民党军队回来鱼肉你们吗?还希望连年战乱不止吗?如果不希望,请你回去告诉大家,帮助解放军解放周围岛屿,就是从此过上安定幸福生活。有粮食的出粮食,有船的出船,有船夫的出力。启元,你能出粮食吗?我们打条子,问你借,过后绝对归还。明天一早你来,我再领你去市医院看看我们强渡长江战斗中受伤的伤病员。”

启元不晓得秦向东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回家思来想去想不通。等第二天一早再到县政府,却见办公室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启元认识其中一个乃是黄院长的大儿子,其他几个平头整脸,应该也是差不多家庭出身。大家见面都是略有惊讶,但都不敢私下议论,只是拿眼睛看来看去。

一会儿,秦向东依然是一脸疲倦地进来,启元想到秦向东花在他一个人身上的时间,再看看在座的其他五个人,心里明白秦向东为何如此疲倦了,秦向东在送走他之后,又继续找了他们五个,秦向东还有时间睡觉吗。但秦向东挂着倦容却大步流星地带着他们一行奔赴码头。已经有一条船在等他们,内河船,小小一条船上正好坐足八个人,船夫撑起船来飞也似的。秦向东一路孜孜不倦地与六个大少爷聊共产主义理想,聊美丽新世界。六个少爷除了启元,都显得矜持,不大敢搭腔。而启元,对那么多崇高而遥远的未来,只保持学术性的研究态度。启元最遥远的的理想是有一天能亲眼看到银河系其他角落奇形怪状的危险生物。

秦向东也清楚这是冷场,但他坚持不懈地说。船到水坝的时候,船上的人必须跳上岸,转动绞轮将船提起来,送到水坝的另一边。秦向东就是本地人,上岸就毫不犹豫亲手转绞盘。六个大少岂敢让县专员做这事,连忙都挽起袖子抢着做,但即使吃过苦头的启元,也做得笨手笨脚,出力的主要还是秦向东。六个人心怀忐忑之外,更添一丝内疚和敬佩。

终于煎熬到了市里的医院,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一帮悲惨而绝望地伤病员,当年长江部队就是押着他们看呲牙裂嘴的伤病员逼捐,秦向东不就是要来唤醒他们的恻隐之心吗。但是他们错了,他们见到的是一帮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的伤病员,一帮乐观开朗的伤病员。还有个伤得一瘸一拐的才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一看秦向东的军装就知道是领导,赶着过来要求特批出院参加渡海训练。秦向东问他为什么不安心养伤,小战士说他要着急地解放全中国,让全中国贫苦人民尽早跟他解放了的家乡一样,有饭吃,有衣穿,有地儿住,他要尽全部力量。

秦向东当然无法特批,那小战士不知,一直苦苦缠着秦向东不放。六位大少听着面面相觑,他们早知道解放军的下一步肯定是解放海里的那些岛屿,早在解放军到来前,长江部队已经出手将渔民们的渔船砸烂,宣称不让解放军出海。看看海上漂浮的美制军舰,谁都知道渡海作战必将是异常激烈的苦战,而眼前这名小伙子明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病号,却抢着要去送命,送命的目的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解放全中国。这种精神,他们六人无法理解。可是,在这样身残志坚的环境里,他们极受感染。

从医院出来,秦向东给一行六人背诵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不过,我们应当尽量地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牺牲。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