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都挺好/回家(77)

明玉此时心中已经万分确定石天冬是专程为她回来,虽然石天冬并没有大吹法螺地表功。“背部也有踢伤,不过幸好没有骨折。谢谢你特意过来看我。我想去海边的别墅疗养两天,你介不介意这会儿送我过去?”

“好。我们打车过去吧,我那辆农夫车后面没载上几百公斤货的话,会震得你受不了。”石天冬记忆中好像从来没走得那么慢过,但他喜欢。

“那就先回我市区的房子,我车子还抛在外面。昨晚上,我回家很晚,下车时候被人突袭了。”明玉还是今天第一次跟人说起被突袭的事,但好像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像是跟极熟悉的人说起极普通的事一般。却因为石天冬的大手一紧,才想到她会不会太唐突。

“我在网上看到了,抓到没有?是谁?可惜关不了几天。”石天冬闷声闷气地回答。这几天本地网站本来轰轰烈烈地传播着蒙总的豪门恩怨,大家热热闹闹地细数蒙总这个名人的二奶有多少,儿女有几个。石天冬因为关心明玉,所以每天都详细将有关八卦看上一遍,没想到今早出现一条爆炸性新闻,说有年轻女性高层因为抵制分家而被打。石天冬关心则乱,一下就联想到会不会是明玉。照着明玉给他名片上办公室的电话打回来一问,果然是。他想都没想便请假买到机票回来。当时也没想回来能不能见到明玉,就那么回来了。回来在住院部问询台受阻,才想到有些人不是他寻常想见就见的。偏偏明玉的手机不开。他觉得很运气,非常幸运,居然会碰到明玉一个人悄悄出院,被他捡了漏网之鱼。

明玉微微皱了下眉头,道:“抓到了,本来想做点手脚关他一阵,但早上我被朋友软化了。估计明天还会有人来软化我,我所以不想再住下去。我刚决定,关他四天,而且……而且……不说了,极其窝囊。”

“等等。”石天冬拖住明玉,“如果是怕他们来烦才出院,你尽管回去住着,我替你把门。不能伤没好透就出院。凭什么要放过那人?”

明玉有苦难言,怎么跟石天冬说,打她的是她嫡亲二哥?她只有继续往前走,谅石天冬也不敢用力拖住她。“我不要住院了,医院感觉挺脏的。而且我身体不支的主要原因还是贫血和操劳过度,今天打的针配的药也只针对这个。我想我最需要的还是回家静心修养,好好吃饱睡好。”出去医院停车场就有出租车,明玉屈身钻进去费劲,不免扯痛背部,一张脸呲牙裂齿。石天冬看着心疼,但除了帮明玉关门,却无其他援手之处。

所以上了车,石天冬坐在副驾位置回头对明玉道:“你不如明天就放他出来,我代你揍他一顿。”旁边的司机听了一笑,大约想起以前年轻时候为女朋友拔出拳头打情敌的光荣壮举。

明玉听了也不由得好笑,她虽然年轻,可心态早不年轻,石天冬的话让她感到石天冬像个大孩子。但是石天冬凭什么身份帮她打架?她只笑道:“再说。”

石天冬“哦”了一声,便噤声。心想明玉可能是顾虑到了身边的司机,不便多说。她这种人做人肯定谨慎。

明玉看着石天冬很快服从,心中“咚”地一下,不自禁地想到以前家中母亲吩咐什么,父亲都是“哦”一声顺从,与眼前石天冬的做法一丝不差。她很不愿意看到石天冬顺从她,就像当年父亲顺从母亲,那是畸形,那不正常。她心中不由得种下一个疙瘩。

一时,车内陷入沉寂,只有汽车底盘的发动机声回响。

坐了会儿,从车窗吹入的夜风吹得明玉遍体生寒,她见石天冬回身看她时候,忙说了声:“把窗户升上吧,有点冷。”

石天冬心中挺奇怪的,他不觉得冷,反而还想叫司机开空调呢。但既然明玉那么说,他就照做,估计她身体比较弱。他看看后面有气没力坐着的明玉,忍不住道:“回医院去吧,我看你还没恢复。”

摇头需要力气,说话也需要力气,但说话所费力气似乎少一点,所以明玉选择说话:“不回去,在医院感觉很不好。”

“医院肯定没家里舒服,人多,烦,又有股臭味,但你需要治疗。你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回。”明玉回答得有点任性。今天她已经受够医院,出来才感觉到,医院里的她浑不是平常的她,医院里的她多愁善感,没了平日里的坚强执着杀伐果敢。今天凌晨验伤上药之后,只留下秘书陪她。秘书虽然殷勤,但劳累了半夜,沾到枕头便睡着,留明玉对着雪洞也似的病房发呆。明玉知道她只要哼哼秘书便会起床小心伺候,但她没出声。她只是秘书的职责,而非秘书的担心,而且她还是上司,她得保持尊严。那个时候她最需要有人听她的哼哼唧唧,陪着她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骂人,需要有人陪她无聊说话分散她痛觉,但没有,她只有一个人对着陌生的冰冷的环境发呆,任一颗心被深刻的耻辱吞噬,她甚至都不愿流泪。今晚回家肯定也是独眠,但起码那是熟悉的环境,起码安静,睡不着的时候她可以看电视看书上网,而不是让脑海中的一幕一次次重演。甚至连朱丽母女有所图地过来看望她,她都会感慨感动一番,不,那不是她。

如果她住在医院,明天太阳升起时,被动将会重演,人们可以直进直岀她的领地,她没法拒绝别人的所谓善意探望。而且其实她并不喜欢柳青的镇定理智,虽然她相信柳青肯定是为她好,但她更需要看到柳青的失态,就像刚才石天冬的发怒,所以她明天也不想与柳青讨论关于苏明成的处理。她都虚弱成这样了,她不想随时套上假面,她只想任性。在医院里,她觉得无力。这些,石天冬可会知道?当然,她也不会对他说起。

石天冬当然不会了解明玉的真实感受,他只是看到明玉任性地说不回医院扭过头去不理他,他只能笑笑,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从明玉嘴里问出打她者的有关情况,什么东西,男人的拳头是拿来打女人的吗?

出租车很快到明玉住的小区,明玉的车子还在车库门口,依然是距离车库门近两米的距离,也不知白天大嫂搬家时候是怎么克服这个距离障碍的。明玉跳下出租车,站到地上,一眼蓦然看到眼前熟悉景象,一时无法移步。眼下星月当空,路灯昏黄,车还是那车,车库还是那车库,时间还是夜深人静,此情此景,与昨天挨打时候何其相似。相似到她恍惚能听见身后又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相似到恍惚又有一阵掌风凌厉刮过,就像凌晨一次次出现在她记忆中的场景,那是她耻辱的开场。她的脑袋开始热辣辣地疼,疼得天旋地转,可睁眼闭眼都避不开眼前这一幕熟悉的场景,那她最后被扯着头发扇耳光的场景。

石天冬不熟悉地打开车门,回头却见明玉站在车后摇摇欲坠。他忙一个大步跨到明玉身边,一把稳住她,急着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别硬撑了,你应该就医。”他看到明玉额头细细冷汗,不再犹豫,抱起明玉走向车子。

“快带我离开这里,去别墅。我不要去医院,否则我翻脸。”明玉急切地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她现在是那么虚弱,她无法停留在这个令她受到极端耻辱的地方被迫回忆,她必须逃离。

石天冬犹豫了一下,却明明白白看到明玉眼中的是张惶是害怕,而不是在医院门口时候她虽然步履艰难,可一双眼睛依然寒如秋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明玉慌乱失态,他都没时间细想,长腿一迈,便向另一边的车门走去。

石天冬走得很快,仿佛抱着诺大一个明玉并不妨碍他走路。明玉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抱着走,可又无力凭自己的双腿逃离这个地方,只有无奈任石天冬抱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很不自然地垂在两边,尽量不碰到石天冬。但等石天冬安置好明玉,坐到驾驶座上,却意外地看到,这时候明玉的眼睛又恢复如水沉静,看进去,看不到底,不知道她现在想什么,有些阴寒。石天冬奇怪,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可刚才又为什么那么慌张。石天冬好奇,这个小小的单薄的轻飘飘的小女儿心里究竟有多少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