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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回家(58)

朱丽不敢开口打扰大老板,更不敢开口问究竟结果如何,见到司机坐进来,忙颤抖着声音转述,“大老板……说……回家。”司机听着朱丽小猫叫声一样的说话,硬是强忍住笑,这声音太滑稽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朱大美女如此失措。不过他可不敢笑岀声来,惹谁都不能惹大老板。

大老板虽然心中暴怒,是一种被人耍了后的暴怒,但听见朱丽怪里怪气的说话声音还是哭笑不得。这个女孩子,能干,肯干,可惜不可重压。毕竟还是年轻了一点,缺乏的是锻炼。大老板反思,今天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压给朱丽这个小女孩,总归还是莽撞了点。而大老板没想到的是,跟在他身后进车门的一位男性会计师小魏也与朱丽差不多年纪,此人早就被委以重任,虽然此人也曾被他骂得啜泣流泪。大老板从来没觉得小魏年轻,只觉得此人精力旺盛,累不死打不扁像只蟑螂。美女,很多时候可以无往不利,但在资历方面的印象分,总是高不过看上去老成持重的普通人,美女总是被人与娇柔联系在一起。

一路鸦雀无声,直到大老板一声不吭在家门口下车,大家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后面小魏安慰朱丽,“小朱,你今天被人做了借口。其实我们失去机会,主要原因并不在你,原因是对方集团公司内部纷争,有一帮人抵制审计,有一帮人急需审计,审计起因上不得台面,他们集团老板还躺在医院,众人已经闹着分家清查资产。双方角力结果是抵制的人势力占据上风,导致我们白去一趟。老板后来大概已经意识到幸亏没趟那滩子混水,否则,万一对方老板救治过来,我们以后将非常难以收场。你别害怕,老板不是轻易降罪的人。”

朱丽心中非常感激,刚才老板在场,她一直不敢稍动,甚至连哭都不敢出声,此刻被小魏一劝,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哽咽着道:“谢谢……你,小魏,但愿……如此。我们真的丢了……这审计了吗?”

“是啊,丢是肯定丢了,但我怀疑别家如果知道内情后也不敢接手这只烫手山芋。”小魏做人相当厚道。

朱丽当然知道小魏是在宽慰她,但她心里真的好受了许多,“可是,小魏,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集团反对方也未必抓得到把柄。总之是我敲砸了今天的会议。”

小魏左思右想,斟酌着道:“你这错误,确实犯得很不高明。不过也不能怪你,今天的任务接得急,又是千头万绪,你能把报告准时拿出来已经很不错,当时你脑子打仗似的,还怎么可能想到其他。”

朱丽认真回想了一下,又认真地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就不便明说了。当时她看到明玉时候,只想到明玉在场会不会又如过去在婆婆家见面时候的冷嘲热讽,然后他们两个不是明玉对手,最后得麻烦婆婆上手与明玉大吵一架,非常令人头疼。虽然现在已经知道明玉吵架事出有因,她甚至能体谅明玉从小的苦处,但那么多年下来,朱丽心中已经形成习惯,看见明玉便全身紧张全神贯注准备应战,不再考虑其他。她当时心中的紧张,完全不是来自巨大工作压力造成的混乱,而是对过往交战经历的条件反射,这种反射,让她心中全然忘记明玉是该回避的亲属。不,她下意识地也没拿明玉当亲戚看待,她还能自作多情地指望明玉拿她做二嫂,关心照顾她吗?恐怕两人是陌生人的话,明玉还不致下如此重手,她与明成和明玉的关系,恐怕在明玉心目中的定位甚至比陌生人都不如,说仇家也不为过。朱丽苦笑,但这事能说出来吗?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吗?而这又怪谁呢?她除了哑巴吃黄连,还能做什么呢?这种事,说给谁听,谁都会说她自己疏忽大意,授人以柄。

此时朱丽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不会忘记一件事,这车子是大老板的御用坐驾,这司机是大老板的御用司乘,所以她是断断不敢让司机送她到小区后还送她到家门口。远远看见小区大门时候,她已经对着司机千恩万谢,小区门口“强烈要求”跳下车后,又是站在路边目送归鸿,看着红艳艳的车尾灯转弯消失她才转身进入小区。但进入小区后她不必再挂着面具,一个人低头缓缓而行,彷徨着明天要不要递上辞呈。小魏的话虽然有理,但她能听不出其中的安慰成分?谁知道大老板心中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大老板会不会没道理地迁怒?何况今晚会议的导火线毫无疑问是她,她无论如何难辞其咎,大老板即使破口大骂,她也无话可说。幸亏今晚老板什么都没说,让她躲过一劫。

但是,明天呢?明天,大老板究竟是沉默一晚上之后的爆发,还是放她一条生路?朱丽想得唉声叹气,了无生趣。做一份牛工,挣几块钱工资,不得不忍声吞气。可又怎敢不要这份牛工呢?没有这份牛工挣来的工资撑着,做人更加了无生趣。

但现在就有生趣了吗?朱丽长长叹了口气,不提防,一头撞进一人的怀里。这个怀抱很熟悉,但朱丽现在厌烦它,所以毫不犹豫就大力推开这个怀抱。

明成被朱丽挂断电话后,就一直心怀鬼胎,明白是自己擅自卖车的事惹恼朱丽了。这事儿他本来准备先斩后奏,卖了车后才告诉朱丽,因为朱丽反对他投资什么生产线。但是刚刚一听朱丽在电话里面伤心,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朱丽的眼泪上,忘记管住嘴巴,给实话实说了。他站在客厅里焦急地徘徊再三,决定主动出击,到楼下等朱丽回来,花足功夫讨朱丽欢心。

被朱丽推开,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明成陪足小心,弯着腰放低身段陪朱丽走,一边小心看朱丽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了?跟我说说,说出来就好过一点。”

朱丽看着明成的姿势却觉得无比碍眼,心说子承父业,那么高大的儿子一学谨小慎微,怎么活脱脱就是苏大强第二呢?连声音都那么像,说话声里都是讨好的气声,低头哈腰只差一点就像个穿香云纱的汉奸。朱丽只是不理明成,包也攥得紧紧的不交给明成,自己闷声不响地上楼,进门。

明成在后面忐忑不安地跟着,偏偏进门关门时候他的手机叫响。他一接电话,却是朋友告诉他,买家喜欢这辆车,要了,定金当下可以支付,明天交款办手续,但是价格当然不可能太好,都已经用了三年的车了,难道还能照新车卖?车上的装饰也不能算钱,这跟卖二手房一样,报纸上登的都是送普通装修送豪华装修云云。明成不依,那些音响那些车灯,都是他特别订购的日本原装货,怎么可以不算钱?再说朱丽一看就是反对卖车,他的心有点动摇,所以咬紧牙关就是不肯送装饰,非要折价,而且要价不低。大不了不卖了,起码也可讨得朱丽欢心。但是明成扪心自问,还是想卖的,只是没那么迫切了。

朱丽一听明成与人热火朝天地讨价还价,气得差点七窍流血,若不是她要面子,一早扑过去抢了电话。她不愿做泼妇,她有底线,所以只有死要面子活受罪,躲进主卫洗漱卸妆,用一扇门隔绝外面烦人的噪音。

明成没想到,他这儿吊着卖了,那边买家反而退让了。两下里扯皮再三,装饰终于折了一定的价钱,整辆车卖出去,十四万三,比原来设想的还高了一点。再加上已经借到手的一些,已经超出周经理给的十六万低限。明成立刻答应了,放下电话时候得意地心想,切,不就是十几万钱吗?一天搞定。

但明成终究是有点心虚,因为这些事都是瞒着朱丽干的。现在正好朱丽在卫生间里,他就隔着门汇报,免得看朱丽愤怒的脸色。“朱丽,车子卖掉了,价钱卖得不错。十四万三,二手车卖到这价钱已经是看朋友面子了。”

这时候朱丽已经考虑妥当,今天再激动再可怕的事情她都已经遇见了,也已经过来了。除非雪上加霜自己非要把自己避疯,否则,只有冷静再冷静,整个人保持极端残酷的冷静。不,她不要做泼妇,刚才在车上在同事面前的哭泣也非她所愿,那时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现在,在明成面前她还有什么控制不了的?她用化妆棉轻轻地为眼睛卸妆,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外面等着,我很快出来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