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都挺好/回家(42)

吴非想到,让公公交出账本,他们能听她的吗?她就这么抱着宝宝上门闹去,没有明哲在,他们认她吗?说不定宝宝一哭,她先乱了阵脚。她呆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玉见吴非不吭声了,大致知道她在想什么。心说可怜呢,一个人抱着孩子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且还是去论理去。她拿出手机,交给吴非,道:“跟大哥打个电话吧。”

吴非看看手机,摇摇头,只说了声“谢谢”。

明玉道:“免得他找上你家,惹你爸爸妈妈白担心。”

吴非听了一愣,不由支起身子,想了会儿,才道:“他才不会去。”

明玉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她以前即使不回家,估计苏家每个人都不会去找她。但她还是自作主张拨通明哲的电话。吴非看见屏幕上的数字,但是没说。电话接通,明玉便很直接就告诉明哲,“大嫂在去苏家的高速大巴上。”

明哲正挂在网上,闻言吃惊,鼠标跌落地上,“她去找谁?你拉得住她吗?你叫她回来。”

明玉闻言不由“咦”了一声,这下她不急了,干脆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道:“大嫂就坐在我身边,宝宝在睡觉。电话是我自作主张打给你的。她要去苏家就去呗,我拉她干吗?”

明哲急躁起来,跳起身,欲言又止,好久才下定决心,道:“她肯定是找明成去的,她不想我给爸买房。”

明玉故作惊讶,“呀,你们讨论爸的事,为什么又撇开我,事后也没给我个讨论纪要?啊,对了,这是苏家人的事,我从来不是苏家人。”旁边吴非听了只觉得出气,明哲正千方百计拉拢这个妹妹,偏偏他又棋差一着,被明玉钻了空子。

明哲被明玉挤兑得急了,忙道:“你想歪了,我是不想请你岀这笔钱,怕你误会让你参加就是要你掏钱。买房的款子我会解决。”

明玉明知故问,又看似非常诚恳:“为什么不要我掏钱?”吴非这时候已经知道明哲不是他妹的对手了,心里虽然有看戏的幸灾乐祸,但有点隐隐替明哲担心了。知道明哲是个经不起激将的人。

明哲道:“你从上大学就没用家里的钱,现在给家里买房不应该要你出钱,这不合理。”

“哦,我读大学后,家里的钱都堆在明成头上,他买房子用的是爸妈积蓄,装修房子用的是爸妈大房换小房的差价,那这回小房换回大房,按理明成应该吐出他以前用的钱了吧。而且他后来还陆陆续续用了爸妈好几万呢。”

明哲只能无奈地道:“明成拿不出那么多,只有我先垫着。否则爸在他那儿不知道住到什么时候,不能让爸受罪。你知道,现在爸每天跟着明成吃快餐,吃得苦不堪言,上回还吃坏肚子送了回急诊。我们做孩子的总得体谅一下大人。这是你大嫂跟你说的吧,你别管那么多。”

明玉缓缓地但挺严肃地用她平时对手下说公事的权威口吻道:“大哥我奉劝你别管得太宽,明成没钱,他大可以用他家大房子换小房子整岀钱来。他家喝茶用的是英国顶级瓷器,两个人日常用的包是正宗LV,他只要约束这些奢侈花销,多的是给爸买房子的钱,用不着你操心。有句话叫鼓励后进。你这么做是纵容明成懒惰纵容他不负责任。而你自己最好管管后院是不是失火。我们公司给予出差员工的补贴向来优厚,为什么?因为出差人员的花销比较大,另一方面,我们还得安抚出差人员家属。家是两个人一起支撑的,少一个人,另一个会非常吃苦。如果不安抚了,久而久之,或者员工后院失火,或者没人肯出差。如果是你们男人留在家里倒也罢了,女人,而且还是带着孩子的女人,你还是多拿岀点同情心吧,就像额外给出差补贴一样。一个女人在家,不方便的地方,只有处处用钱。你有那同情心去同情一个活蹦乱跳男人的胆小如鼠,体谅他不敢独自住死过人的房子,你能不能拿出一点同情心同情你家太太一个人夜夜在空廓的房子里过夜?以前妈在的时候,都是爸在烧菜,他有生活能力,你不要鼓励他当傻瓜。大哥你别插嘴,听我说完。我这不是危言耸听,你现在为爸做的事是亡羊补牢,但你又同时在亲手扒开你自家的羊圈。你别等哪一天又回家亡羊补牢,那就非常被动非常伤感情了。除非你另有打算。人贵有自知之明,苏家目前个个都是有经济实力的成年人,用不着你来逞强,也用不着你牺牲自我甚至牺牲妻女来做道德标杆,你自己斟酌吧,我言止于此。”

说完,也不等明哲开腔,她就结束通话。她的手机频率宝贵,正等着传递烽火,哪能总被苏家的鸡毛蒜皮占领。而且,她说实话也已经烦了应付大哥总是想拉她认祖归宗的举措,她没想把神主牌放进苏家祠堂,苏家老小也殊不可爱,她有何必要为了几分血缘非要婆婆妈妈地将自己与苏家人等绑在一起?对父亲,她还有法律上道义上的责任,对于兄弟,合则聚,不合则散,今天也干脆把话说明,希望明哲真能有自知之明。

吴非在一边仔细听着,心说这哪是小妹跟大哥说话,这简直是一个旁观的长者来苏家主持公道,而且那话说的非常不客气,吴非都怀疑明哲在电话那端会不会给气破了肺,为什么她就不能镇定地说出如此尖锐又看似非常大度的话?但是,明哲能听吗?这人的死脑子能因为明玉的几句话而回心转意吗?似乎是可能性很小,吴非并不抱希望,但隐约又有点希望。虽然明玉并没有回头看她,她还是对着明玉道:“明玉,谢谢你帮忙,但看来不会很有用。”

“都是女人,不用谢我。会不会有用再说,话得说前头。”这是明玉的手机响,她一看是柳青的,才刚接通,只听那头柳青气急败坏地道:“苏明玉,闯祸了,老蒙高血压送急诊了。”

“什么?”明玉顿时气血冲顶,好一阵晕眩。本想为老蒙守住江山,没想到反而将他送进医院,而且,高血压发作,后果可想而知。

柳青听明玉好一阵不语,只得道:“我现在就过去医院,你如果走得开就回来,走不开那就知道一下,我随时会给你消息。”

“我在回家的高速车上,再一个半多点小时就到,你随时联络我。”明玉忽然想到,难怪她中饭后就一心想回家一趟,就是因为预感到蒙总会出事?她经常出差,从来没有哪一次会这么想回家,她心中没什么家的概念,她四海为家。难道是冥冥中有了感应?因为蒙总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有一种熟悉的恐惧缓缓蔓延,侵占明玉的四肢百骸,她手中的手机颓然掉落地上,传来轻轻“嗒”的一声。那种感觉,十年前也有过一次,那一次,她因为被偷梁换柱保送而与母亲大吵一架之后,眼瞅着时间慢慢接近报到时间,可家中只喜气洋洋地为明哲准备出国的行李,将明哲送去上海机场,对她,以及她的书费学费,却无人过问。那个七八月的夏天,她感到很冷,周围都是漠不关心她的人,她很孤独,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亲人。今天,她再次孤独,但今天的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蒙总,这个带她踏入社会的人,被她的决策气病。

神思恍惚中,明玉感到有什么在一再碰她的手,缓缓掉头一看,见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宝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费劲地拿着手机敲她的手,当然,宝宝的手下,垫着吴非的手。明玉张开略微颤抖的手指,接过宝宝手中的手机,费了好大劲,才道:“谢谢你,宝宝。”

宝宝被她脸上的神情吓得缩进妈妈怀里,但还是留出一只眼睛紧张地盯着姑姑。吴非温和地代宝宝回答:“不谢,都是女人。”

听到刚才说的话被原封不动打包回来,换作平时,明玉早笑了,但是今天她笑不出来,不过,吴非的话,虽然没几个字,却给了她温暖。她不再说话,打开手机调岀游戏下死劲地玩。有些游戏,比如俄罗斯方块,比如钻石游戏,非常简单,但需要集中精力用脑子最有机地指挥调配手指。晚上玩好之后,睡梦里都是翻飞的彩色方块。玩这种游戏,相当于用一种强力清洁剂彻底驱除脑子里原来的杂念,使原本乱麻似的脑袋因屏幕上跳跃的彩色方块而肃清。她从来无处诉苦无处发泄,什么情绪都得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