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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回家(138)

“外婆,为什么我那么早起床,妈妈可以不起床?”

“妈妈上班晚啊。”

“真不公平。我以后也要做大人。”

“可是妈妈下班也晚啊,妈妈一天要做好多事,挣钱给囡囡买钢琴。妈妈很累的。”

“嗯,我知道了,以后我洗脸时候放水放很小,象粉丝一样细,不吵到妈妈。”

“好囡囡,外婆告诉妈妈去,妈妈听了挣钱更有劲了。”

“爸爸也辛苦,外婆也辛苦,外婆每天最早起床,比我还睡得晚。外公最没事做,外公洗筷子声音真难听。”

“胡说,外公钓鱼给囡囡做汤喝呢。”

“可是外公说钓鱼是大人们玩的游戏。”

“呵呵。”

……

明玉听着微笑听一老一小对话,醒来后一直昏沉的脑瓜子清楚不少,她竟不知不觉跟到大门口,听到烦人的车声才折返。多可爱的一老一小,都是那么懂得体恤家人。即使是那么小的孩子,都已经会想到不打扰妈妈,以后洗脸水开得跟粉丝一样细。这都是长辈教育得好,长辈带了个好头。瞧那外婆,虽然为了孩子早起,可依然心情那么平和地为跟孩子讲理,而且一点都没忘记为睡觉的妈妈在孩子面前挣分。这肯定是个和睦美满的家庭。

家教,是一脉相承的啊,上面带了好头,小辈自会潜移默化。

明玉往回走,看到车库门口趴着的车子,忽然没来由地心惊。不,不,绝不是因为看到熟悉的场景,虽然她的宝马与以前的奥迪都是白色,可现在是白天。她只是想到了一脉相承。即使苏大强不是她的父亲,可她的母亲不会变,她从哪儿蹦出来,这路径绝不可能错误。她的外婆,她的妈妈,还有她,是不是也一脉相承?

想到外婆为了舅舅的出息不惜断送女儿的婚姻,不惜下跪下拜逼迫妈妈,妈妈竟然不以为非,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以致生出她那样的孽种,事后为了儿子理所当然地挤压女儿的生存空间,还有她,因为她的仇恨,苏明成被她一刀刀地凌迟。这算不算是三个女人的恶毒秉性一脉相承?三个女人都咬牙切齿地为别人活着。想到这儿,明玉不寒而栗。

如今外婆死了,妈妈也死了,如果她们都没死,而她如果没出息不得不挤住在家里,会不会一窝子人挤在小小空间,瞪着碧油油的眼睛自相残杀?

她害怕。她以为自己无所畏惧,见佛杀佛,见鬼杀鬼,但现在她是真的怕,怕得浑身冰凉。她怕重蹈覆辙,走外婆和妈妈的老路。而那可能性真大,她有她们的血统,她还秉承了她们的家教。或许,她早早被妈扔进初中住宿还是件好事,那使她不用承受家中如此畸形的家教。可是,她真逃得过那一脉相承吗?她想逃吗?

明玉回到屋里心烦意乱地乱想,手中香烟又袅袅升起。

其实,她说她要脱离苏家,可她的心一直拴在苏家。她以前虽然少回家,可回家之前,心中早有整套对付妈的方案,她从来都重视苏家,不遗余力地与妈妈作对。她看似功成名就一脸超然,可她从来没有忘记从小吃的苦头,只要被激发,她爆炸得很快,很猛烈。

今天审视自己,才发现自己早已变态,她逃不过一脉相承的自然规律。外婆对妈无所不用其极,妈对爸和她无所不用其极,她呢?对苏明成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在妈的葬礼上,苏明成夫妇表现得稍微象人样点,她都要冷嘲热讽。

可怕!这也是灾难。必须终止。

她必须停止如此变态的代代相传。不为别人,就只为她自己的正常的,不阴暗的生活。外婆和妈都已经去世,明哲和苏明成都不是那料,由她来结束这一切的疯狂吧。够了,外婆折腾妈,妈折腾她,女人一代一代沿袭着前辈的“教诲”,死不改悔地不拿女人自己当人。她得活自己的,对自己好,找对自己好的男友,然后一起对下一代好,就像今天偷听的那一老一小。所有的阴暗必须停止,即使她还有很多仇恨没有清算,还是得停止,否则,她的一辈子得搭进去。

生活的空间很大,到处都有海水蓝天阳光绿树,而非一屋子阴暗的仇恨,一家子的人在狭小的空间里互噬。结束过去,最好的办法不是以前常说的一句从此以后我没有父亲母亲,而是淡岀,虽然这很难,一肚子的话痨没处儿发,憋得难受。

彻底走出苏家,苏家的好事她不去参与,本来就不会参与。至于坏事,和痛快淋漓的报复,她也得左手扼右手地阻止自己。她没那么大本事,可以说不参与,从此看见苏家人就处之泰然。她以后还是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以后慢慢忘记苏家,包括她的过去。忘记过去的最佳办法,不是将过去的每件事做个了结,那将没完没了。而是,潇洒或不潇洒地硬说一声再见,一刀切。

她不能再心思歹毒地纠缠于过去,她得高高兴兴地为自己活。对,她得为自己活,而不是憋一肚子气给别人看:瞧,我就是比他们争气,不靠你我活得更好。

明玉想,这腔调怎么这么象石天冬的。

她从电脑包里找出昨天手写的对话记录,又打开保险箱取出里面苏明成的窘态记录,猫卫生间里,一把火烧了,干净。

这一晚,明成难得地没有睡好。他感觉到危机犹如乌云压城,向他铺天盖地而来。有来自生活的,来自工作的,他们都非看着他妻离子散工作无着才会罢休。他被酒精和愤怒双重控制的脑袋无比混沌,他是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直到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清晨凉爽的风,他的脑袋才稍稍降温。

他这才反省昨晚被报警两次的行止。他错了,错就错在中了苏明玉的毒计。他不该过于情绪化,被一张传真就轻易点燃怒火。他最大的错误是,他在朱丽面前扯破面皮,吓走了朱丽。

昨夜之后,他与朱丽之间还有什么?他收入骤减,他还欠着一屁股的债靠他现有的工资一年两年无法还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本来已经在朱丽面前抬不起头,朱丽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接触的男人哪个不比他强?他知道他靠着亲情爱情维系住朱丽,只有这一线了,可是,他昨晚却发狂自己毁了那亲情,逼得朱丽都下手报警,他把朱丽硬生生地往外推。

他一无所有,朱丽怎可能再要他?明天,还会重现他中暑,朱丽心疼他,而不计前嫌赶回来送他去医院那一幕吗?他想,他希望朱丽回来,可是,他又怕朱丽回来。他知道,近期他的业务将无法有所起色,他在生意场上的节节败退对比着朱丽事业的风生水起,他异常苍白,每当卡上接到朱丽体贴地划过来的零用,他常生无地自容的感觉。朱丽还能忍他多久?他还能在朱丽面前瞒多久?或者说,是硬撑多久?

他已经撑得很累。

明成强打精神去冰箱里取食。这一整个双门冰箱的食物,眼下朱丽哪有时间来管啊,都是他从超市搬来。里面的脱脂乳酪、酸奶、果酱、全麦面包、葡萄汁,那都是朱丽的爱好,他从来都不是太有所谓。可是,一个男人混到做家庭主夫的地步,还怎么能让人看得起?这种事儿谁不会做,朱丽能记情吗?

他没精打采地吃早餐,简直是一口三叹。这时候,电话又响。明成简直是条件反射似的蹦起来,一脸莫测地盯着客厅里电话机的方向。他已经竭力不想起昨天苏明玉给他的那份传真,可是,……犹如昨晚那么晚的,苏明玉来个午夜凶铃,今天这么早又是谁来电话?

三声铃响过,明成才迟疑地走去看显示。又是个不熟悉的号码,昨天苏明玉也是用的一个陌生号码。他不接,回头继续吃饭。可是,没多久,座机声歇,他的手机叫响。还是这个陌生号码。明成只觉得自己心头一窝子的火又窜了。他冷笑一声,接起电话,没想到对方是他很讨厌的舅舅。三万,会不会是问他讨那三万?他本来是答应舅舅三个月就还的,借钱的时候,他的手头还是那么的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