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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回家(130)

明成这回与明玉的表现一样,他心中捍卫自己的妈妈,坚决否认大哥的言论。但明成无心多思索这些,他为工作焦头烂额,所以他虽然想过找父亲逼供,问岀事情究竟,但是终没成行,他也不再上论坛,不愿意看那一段刺目的记录。他想眼不见心不烦,他更不愿意厘清事实真相,让他做鸵鸟吧。

明成虽然已经不属于周经理管辖,可如今的外贸公司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经理跟你关系好,才给你一些业务,而明成与新上司关系一般,人虽然过去了,可别指望新经理能撒下馅饼给他,而且新上司还得顾忌着周经理的感情呢。明成还是做他原来的那块生意。

但生意犹如蛋糕,你切了便没我的份。而所谓寻常竞争,争来争去,大多争的是与自己最近的那一块,因其就近下手的便利,因其看得见的诱惑,所以多的是窝里斗。过去同个部门的同事不约而同将眼睛盯上了明成碟子上的那块蛋糕。而明成以前是个惫懒的,那么多年来,在上家下家那儿并未敲下太多桩脚,培养太多感情,而且他手头生意细水长流,却并不太多,所以上下家的客户看见他是有可无可,没有太多忠实度。在周经理的有意策划下,明成手中的一大摊子岌岌可危。有时是他们已经谈下生意,客户看在多年交往份上电话告知一声,明成往往如家中怨妇,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丈夫在外面偷腥的消息。

明成不是不努力,他努力了,但是就如他曾经的客户路厂长,他既然拿不出诱惑的单子,人家凭什么为他做王宝钏?他即使天天登门负荆请罪都没有用,人家最先客气,会拉他出去与其他客户一起撮一顿,接着开始麻木,会让办公室的人过来领他去食堂吃顿小炒,然后明成清醒了,知道别人不是他的妈,不会三不五时倒贴着热情招呼他回去吃饭。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看那些客户势利的面孔,他心虚。

明成想着不如转行避开周经理,但是三十多岁之后的转行有点难。人已经有了一点身份一点地位,再不可能象初入道时候那样摔跤不怕,吃亏不怕,吃苦不怕,愣头青一个向前冲,往往十个里面总能捡到一星半点好处。三十多以后的人阅历多了不少,凭经验知道什么可做什么会有麻烦,未出手前先周详考虑,顾虑着面子,担心着收益,畏首畏尾,不知不觉就犯下成年人转行时候的大忌。明成雄心壮志地迈出去的一步异常艰难,挫折不断,明成开始有点灰心丧气。

明成最丧气的还不是别的,而是他的一腔鸡毛无处可说。以往有事,回家一趟,跟妈随便说几句便可得到回复,与朱丽说也行。但是现在有点不同,与朱丽说吧,朱丽工作太多了,应酬也多了,回家与他相对的时间几乎没有,他也数不清究竟有几个夜晚他一个人在快餐店独饮了。朱丽不是应酬,便是加班。等朱丽很晚回来,她“呜哇”一声怪叫,收拾干净一张脸,有时都会泡在浴缸里睡着。明成知道她累,不好意思叫醒她诉说自己的心事。而且明成知道朱丽珍惜新的起点,所以格外卖力。朱丽的努力换得的是经济上的回报。这个家需要朱丽赚钱来养,他的钱还周经理都还不够。虽然朱丽没有说什么,但作为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明成自惭形秽。而更让明成泄气的是,他看不到近期能赶上朱丽的可能,却看到朱丽一日千里,越发拍马难追。明成心中压力越来越大。如今,再加大哥抛出这么一段明玉身世疑云,他连心中的支柱也差点倒塌,以前还会想到有心事找妈妈说,上妈妈墓前坐一会儿,现在呢?

夏季走到九月,夜间温度开始有所降低,但蚊子更多更大,几乎一开窗户,外面便“呼”一声挤进黑压压的一蓬,明成在快餐店门口吃饭常被蚊子哄走。前面一天朱丽忘记关窗睡了,半夜被蚊子咬醒,痒得后面时间睡了也等于白睡,手上咬起的红包跟过敏了似的。中午时候朱丽便撑不住,想到晚上还要有个应酬,她紧着赶出一些工作,下午回家先睡一觉再说。

没想到开门进屋,却听见里面机声隆隆。朱丽惊吓,这可不是钟点工过来打扫的时间,谁在家里?她不敢关门,蹑手蹑脚转入玄关,一看,却见明成眼睛发直地站在厨房脱排油烟机下面,一个人吞云吐雾,他吐出的和烟头冒出的烟雾,一丝不剩地全被吸入脱排。

因为脱排的声响,明成都没注意到家里进人,吸完一枝烟,又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久,才无精打采地伸手关掉脱排。转身,却见朱丽已经在厨房门口站了好久,两只大眼睛若有所思。

明成一时手足无措,右手一带,不知怎么将料理台上的烟灰缸摔到地上。硕大的水晶玻璃烟灰缸立刻碎裂,地砖也被敲岀裂缝。两人都是惊住,隔着一地晶莹的玻璃渣整整对视了好一阵,朱丽再道:“你别动,看刺着脚。我拿扫帚来。”

明成看朱丽转身,心说她这么忙一个人,怎么会白天回来?她在厨房门口看了多久?就近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他心慌地一边想着,一边俯身去捡大块的玻璃。心不在焉,手上便给划开一道口子。朱丽进来看见,忙先扫开一条出路放明成出来,唠叨着捧住他的手拉他去客厅消毒贴创可贴。这本是夫妻间最正常的是,明成却有最难消受美人恩的感觉,一径地念叨“没事没事,不痛”。

朱丽没睡好,心不免急了点,再说是在家里,说话便没太讲究,“叫你别动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这种碎水晶玻璃的口子是最锋利的,以前我们刚搬进来时候就摔过一只小花瓶,你忘了?”

明成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只好从喉头里滚出傻笑。“你别这么凶啊。”

贴好创可贴,朱丽问道:“你怎么会在家?”

明成只得保护性地反问一句:“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回家来?”

“我来睡觉,昨晚上没睡好,你昨晚没怎么挨蚊子咬啊。”朱丽看出明成不想回答,他好像另有心事。“怎么了?有心事?”

明成忙笑一声,道:“没有的事,你睡吧,我回家找些电脑里的资料,立刻就回去公司。要不要我留下给你做闹钟?”心事怎么能说呢,明成很怕说了被正意气昂扬的朱丽看不起,一个大男人怎能为家庭为事业悲春伤秋?也就只有意气风发的朱丽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回家睡觉的话,他虽然心里很累,很想关在家里不去接触外面险恶的人,可是他不能说,尤其他现在只有几千块工资的时候更不能说,那会更被朱丽看不起。他只有朱丽了,不能冷了朱丽的心。即使装,他也得装岀一脸的自强不息。虽然很累。

朱丽昏昏沉沉地应了声“哦”,过了会儿才又道:“那我睡觉,我自己会在手机上定时。”

但等朱丽躺上床,却隐隐约约想到,不对啊,家里哪里还有电脑,不是给明成爸搬去了吗?这一想,朱丽就睡不着了,明成为什么要跟她撒这么低级的谎?朱丽想起身去问个清楚,却明明听见明成开门出去的声音。朱丽再次疑问,不是说要找资料吗?怎么又像是给谁踩到尾巴似的逃得那么快?朱丽拿起电话,却最终没有拨打,她隐隐猜到明成的工作现状了。这是明摆的事,明成其实可以明说。朱丽心想,要不要找时机与明成好好谈谈?或者暂且别赶着他情绪低落的时候说?

这么一想,朱丽辗转着都没好睡,朦胧睡着就被手机叫醒,很是疲倦。

明成慌不择路地逃出家门才想起,家中已经没了台式电脑,他哪儿取资料啊。他提心吊胆地想,不知道昏昏欲睡的朱丽听清楚了没有,但愿她一觉睡醒就忘记。否则,朱丽肯定会问,会安慰她,可他觉得朱丽的安慰会让他羞愧,他最希望的还是朱丽没听清,什么都别问,等他扭转局面后他会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