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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水庄园(6)

但是慢着,门口是什么东西?我跳下车一看,原来是八袋牛奶。看上面敲的日期,该是今天的货色,唯一的来源就是每天早上送奶工送的那种。可是我这儿遗世独立,又非交通要道,既无这八袋奶是送奶工送错的可能,也无送奶工路过掉下的可能,难道是谁帮我订了牛奶?是谁?

我毫不犹豫就想到他。只有他知道我爱喝牛奶,每天早一杯,晚一杯,喝咖啡喝红茶的时候还另外再加。他就常常被我吩咐来前到商场拐一圈带几箱牛奶。而他也被我培养出早上起码喝一杯奶的习惯。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我是应该有骨气地不收呢,还是闷声不响地收下?我当时的动作是拎着牛奶放进冰箱,顺便喝上一袋。既来之则安之,谅这八袋牛奶还变不成糖衣炮弹,份量还少了点。只是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知道鲜花以外的东西了。

但为什么是八袋?我一个人喝得了那么多?就当是他大方吧。我喝不完可以喂大黑小黑,这两条从蒙古来的牧羊犬与我有相同的爱好。

早上办了一天的事,中午吃饭时候我婉拒代理商的约请,自己找家饭店吃海鲜,闷在庄园里什么都好,就是想生猛海鲜想得慌。中间掏出以前用的SIM卡换上,给他打个电话。我不想打,但是凡事都得有个交代不是?“董千里?我李随意。”

那一头足足沉默了半分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慌,不过我没那么抬举自己,我的估计是出奇不意。“随意,你还记得这号码?我本来一直保留着模拟手机,就怕你想到我的时候找不到我,但是后来全部强制给中国移动改成了数码的,我怕你找不到我,就把住处电话呼叫转移到手机上,其实我已经不住那里了,但是为了这个电话号码我就让这房子空着,你拿支笔记下我的手机号,别拒绝我。”

我想了想,拿出纸笔,“说”。我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但他的话一直对我有杀伤力,今天依然。所以我不能见他,不能与他面对面说话,否则我将前功尽弃。起码在没见到他的这一刻,面对着冷冰冰的手机,我还是可以对他不假辞色的。

他报了两遍号码,不快。然后就问:“早上出来,牛奶已经送到了吗?”

我想,果然是他,一点不出所料。“嗯,有。对了,你告诉我最近的行情。”我不想纠缠于牛奶之上,那里面有太多话题,话匣子打开,我怕里面跑出个潘多拉盒子里的鬼。

他是我带入行的,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一家装璜公司的小老板,每天苦哈哈地追逐着蝇头小利。我没有改造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见机会难得跟上我的,而且其间还与他多年女友做了了断,把手头有几个小钱却狂喊着寂寞的我追到手上。回想起来,我那段时间真的象灵魂出壳,迫不及待地打电话遍告亲朋好友,急不可耐地带他去见父亲母亲,亲自下厨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学会熨裤子叠衬衫,我还毫无保留地把所有客户给他一一引见。

而他是个用功的人,很快他就上手,包揽了我销售的那一部分,看着他销售做得局面打开,业绩更胜于我,我只有为他高兴,从没担心过什么。于是我进货,他出货,在本市和附近县市做得风生水起,行内谁不夸我们一声“鸳鸯双侠”?我退出后我相信他不会也就此退出,一年前我还听说他还在行内打混,而且混得还不错。不知道我今天问他行情,他会不会与以前一样据实以告?

董千里在电话那头开条件:“随意,这又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你在哪里?听背景应该是在市内吧?我立刻过去你那里好不好?你离开久了,我得详细告诉你。”

叫他不谈条件是不可能的,董千里做内贸做得如鱼得水,相比于我,他才比较符合常规意义上的奸商形象。我不理他,淡淡报出几种规格,叫他把这几种规格的销路和价位报给我。我以前对他百依百从,也没见他领情,才知道人最是犯贱,对即使最亲爱的人也要保持距离。

董千里心里一定有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说了,他就没机会今天见我面了,但是可以在我心里博一个好,不说,可能今天可以见我,但是也可能会被我不耐烦地把手机摁掉断绝联系。他最终还是不敢冒险,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听他的说话,里面应该没有打任何埋伏,算他有良心。不,应该说算他有策略。不过说完后他立刻问:“你是要从俄罗斯拿货吗?”

我不得不佩服他心思之缜密,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没那点好处,我当初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我应了声:“是,不过才在研究可行性。”

董千里道:“这时侯手头有货就是大爷,你有多少资金就全拿出来吧,不会错。”

我说了声“谢谢”,就顾自把手机关掉,调换SIM卡。不想与他说话,纯粹就是不愿意。我也知道今天这通电话就只有一个解释:利用他。利用他对我居然还没消失的不知真假的旧情,

下午又办了点事,基本把前段该做的全部完成,后面就等着银行开信用证了。回家路上我才开始埋怨自己怎么开了辆大切诺基出来,一天跑下来颠得头晕脑涨。

但是当我看到回庄园必经的丁字路口横着的那辆车时,顿时抚额称幸,幸亏我开的是大切。这大模大样挡我归路的不是董千里吗?我早该猜到他知道我在城里的情况下一定会想到这一招的。天可怜见,他不知道在这儿吃了多少时间的灰才等到我。他一看见我立刻摇下车窗,但是没跳下来,我估摸着他防着我转身绝尘而逃,他若下车欢迎我的话,追我就要慢一拍了。对他的弯弯肠子,我是等到离开后才最终摸清。

我没前行,也没掉头,更没开窗招呼,就是看着他,脑袋转得飞快。对,就这么干。我看着一辆车过去,后面没车,立刻急速倒车,倒到一定位置停住,踩足油门就往董千里的车撞过去。这一刻我是在赌,我赌我退出的这段距离在我车子的加速中可以消耗一定时间,而这时间足够董千里做出最原始的最本能的反应;我赌董千里如所有脑袋灵活的人一般,大难临头的第一反应就是逃命;我赌大切的保险杠坚硬胜过董千里的日本车佳美,我不想我受任何伤害。

一切都决定在电光石火间。董千里的车子果然如我所料紧急启动斜着直避出去,简直是擦着我的车子逃离。我一个大转弯进去回家的路,从倒车镜里看见他的车飞进旁边的农田里。得,这结果我倒没料到,够他喝一壶的了。我手指敲着方向盘感到得意,心里却是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要真碰到个横的怎么办?而且,呼,我终于又避免与董千里见面了。

进门坐倒,才发现脚都软了。可以想象,飞入农田陷进烂泥里的董千里一定比我狼狈更甚。不去管他,当年他可也没来管过我的感受。他有胆做出来,就是存心拿我当软蛋捏,也不顾忌一下我也不是吃素的。

忽然我一下心惊,刚才真是我干出来的举动吗?我真对董千里下得了手?要换两年前呢?

两年前,我清楚记得,我心碎欲死,但还是没勇气与他面对面,拿回该属于我的那份财产。更不用说算计得那么清楚地开车撞他。那时候如果要撞,也不是没想过,那也是同归于尽,绝不是叫他出糗,吓走他,给他点麻烦那么简单。原来时间真是神奇,原以为是一辈子的伤痛,才两年工夫已经可以直面相对。当初退出江湖的决策还是对的,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心境,也换一个人。否则天天钻在与他有关的圈子里,总有一天崩溃。

想到这儿,我又换过SIM卡,给董千里一个电话,接通了,但我不想说,就沉默着等。这号码董千里知道,看他什么反应。

董千里过了很久才说话,不过他没摁掉说明没受伤,否则没那么好气。“随意,你现在怎么这么狠。要是我反应慢一点怎么办?你这不是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