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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3部)(98)

在班前会议上,他将真实情况向大家如实交待。他明确告诉大家,新车间设备在国际上的定位,在国内的地位,新车间产品目前在流通中遭遇的政策局限,为什么总厂为摊消成本暂时做出降低质量提高产量的决定,新车间设备亏损点主要在哪里。他发动大家讨论,群策群力,拿出如何不把鸡蛋当作土豆卖的措施。他也在最后勉励大家,国家政策一直在朝着给企业松绑,开放企业自主权的道路上前进,政策趋势是对企业的约束将越来越少,企业的自主权将越来越大,所以新车间的前景依然是乐观的。但新车间目前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或许有各种不利因素在这个时段出现,我们现在很艰难,这个时期更是需要大家抱成一团,同心协力,克服困难。

流言总是难以在真实的土壤上存活。宋运辉将事实摊开来讲,立刻消除了流传在各班组间各种版本的流言。大家也在无聊而悲观地盯着仪表盘的间隙,大声就事实展开讨论。说到流通渠道的局限,大家就把周边亲戚朋友所在企业那边的活跃变化拿出来讲,对比之下,越发悲愤于新车间这么好设备所遭受的不平待遇,都说这是凤凰迫降草鸡窝,而并不是凤凰本身岀问题。

宋运辉将他自己的声音传遍每个新车间职工之后,自己并不参与讨论,而是通过与个别职工的谈话密切关注舆论动态,看应该做出何种纠正或补充。令他没想到的是,不到两天,这些以往自诩总厂精英的新车间职工中间居然产生一种悲情情绪,悲情发酵,却令那些工人自觉多花精力在限定产量基础上,相对提高产品质量。他们都说,树挣一张皮,人挣一口气,不能让一车间甚至其他动力车间等辅助车间的人给看扁了。宋运辉本来只想以开诚布公来消灭流言,让大家安心工作,不要自乱阵脚,没想到,效果却走向他无法预测的一端。所谓人心叵测,谁也无法预料人心带动下的舆论会走向何处。没想到悲情,会把众人团结在一起,迸发岀一种独特的力量。

宋运辉心中纳罕,思前想后总结一番,将这一实例记在心里。他即使不是有意识地记住,他估计自己也长久不会忘记这个实例,他通过这一实例,才清楚,原来人心的动员,既可以通过正面鼓动来刺激,也可以通过反面压抑来刺激,全在因地制宜。

但是,宋运辉的选择却给他自己带来麻烦。他的顶头上司一分厂厂长在每周例会上批评宋运辉,说在总厂还没拿出最终处理意见之前,他怎么可以擅自将总厂小范围会议上讨论的内容公布于众,完全是没有组织纪律意识的表现。宋运辉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低头听训,心中不服与烦闷。一分厂厂长的司马昭之心他清楚,可他和一分厂厂长都是水书记嫡系,嫡系内部怎么可以当众打架。如今既然一分厂厂长是他上司,当然只有他忍。就像去年水书记手中没有技术优势,即使有人事优势,可面对刘总工与费厂长的咄咄逼人,水书记这样强势的人也会选择忍。想要做成一件事,宋运辉越来越觉得,有一句话没错,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看准了,咬紧牙关排除万难也要走下去。

可一边的,只要想到小雷家的飞速前进,宋运辉有时又会觉得气馁。在金州这样的大工厂做事,牵绊太多,内耗太大,成效太差。他有时在想,如果他去小雷家,又会怎样?

可宋运辉不知道,小雷家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

雷东宝回去小雷家,与村干部开了几次会,将村集体企业机构改革方案的调子定下来,又起草完毕,便交给乡领导审批。那些乡领导看到以宋运辉思路为蓝本的草案,都是对里面的陌生论调大为倾倒,于是,草案又送交县里。陈平原看了草案,将雷东宝叫上去询问,雷东宝叫上雷士根去解释,免得他自己被问急了当场急躁。

县里最主流的反对意见,是有关分配问题。刚从平均主义走出来的领导们虽然已经接受了包干到户,适应了工厂承包,适应了多劳多得,可是,对于以村干部为首的乡镇企业领导拿高额提成的做法却非常不理解,很多县领导当场提出质问,问以村集体资源获取的利益,可以让村干部多享吗?村干部作为一村的领导,凭借职权制定向村干部一边倒的规矩,为自己谋取利益,是否合理?

也有人问,依照小雷家村目前的经营情况,诸位村干部同时作为企业负责人,大约可以拿多少。雷士根给了数目,大家都说高了。雷士根解释说,企业工作的村民工资也将提高,有人又提出,把原本属于村集体的那部分资金拿来瓜分给私人,比较不合理,不能用改革的名义挖社会主义集体的墙角。

雷东宝一直沉着脸不说,该说的反正雷士根都知道,而且他听得心烦气躁,恨不得打人,还是不说为好。但他听了两个多小时辩论后,终于忍无可忍,问如果不相应提高管理者的收入,管理者的能力又体现在哪里?这话是宋运辉教他的,他背下来了。他紧接着的第二个问题是,管理者的收入不与效益挂钩,又该用什么办法来阻止类似已经自杀的老书记这样的以权谋私呢?雷东宝说,县领导们既然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倒是拿个办法出来消除贪污。

有领导对于雷东宝这样一个小小村干部的嚣张不以为然,说农村工作目前两眼只盯着发展经济,忘记思想教育,正是因为忽视思想教育,所以才会出现管理者思想偏差。雷东宝火大,说老书记一向是村里带头教育村民提高思想的人,而老书记的思想一向由县乡两级来教育,县里思想工作是抓了,但为什么老书记手中有了审批权却第一个贪污?县里领导被雷东宝问得很尴尬,可就是咬紧牙关不批准。

雷士根眼看闹僵,就迂回了一下,说分配问题可以以后再谈,也可以按照领导意思削减分配系数。但这个草案中关键问题并不是分配问题,而是小雷家村集体管理机构架设的问题。雷东宝心说雷士根说得太客气,直接就说县领导见钱眼开,忘记主题不就得了。

幸好陈平原拿小雷家的手软,坚持将会议主持下去,将讨论回到主题上来。对于小雷家机构的架设,尤其是雷士根看似很专业的解释,让县里领导拿不出反对意见,他们不痛不痒问了几个搔不到痒处的问题,就将机构架设给通过了。

虽然是分配问题还没解决,雷东宝知道,想要县里将分配问题通过,除非村干部全体不领饷,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雷东宝决定不管县里怎么说,回到村里,就开会将草案化为落实了。砖厂和预制品场都是红伟负责;养猪场交给雷忠富负责,这个决定倒是让雷忠富大为意外,看着台上依然在宣布任命的雷东宝,心情复杂;电线厂交给原本协助雷士根的本村高中毕业生雷正明,技术和为人灵活都拿得岀手;建筑工程队由一位村民承包,自负盈亏,因为雷东宝嫌建筑工程队收入少,麻烦事多。总负责是雷东宝,副总负责是雷士根,名称没改,还是一个书记,一个村长,没采用宋运辉的建议,总觉得农村人用什么经理总经理。至于如何分配,雷东宝干脆不说。以前他什么都先与村民通气,现在则是懒得再说,反正他钱拿多了肯定得挨骂,骂就骂吧,他才不解释。

会上有人提出追还老书记贪污款的事。雷东宝阴沉沉地看了老书记家的方向半天,回答一句老书记一条命够值三万块。台下议论纷纷,雷东宝没兴趣听,讲完就走了。什么民意,他现在不信了。他努力把村集体经济搞好,他自己光荣,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也光荣,他可以日子过得好,带动小雷家这帮人日子也过得好,这就行了。民意?光听民意,他能办成什么事?当初谁支持他开砖窑?当初承包土地时候谁乖乖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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