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江东去(3部)(90)

红伟忙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还行,最多吃人家几枝香烟。我们卖出去的东西,价格明摆着的,谁敢像老书记一样乱来啊。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话,得跟砖厂的人开个会。晚上我们在一起劝劝东宝,别把老书记逼急了,和气一点嘛,我们旁观的也省得胆战心惊。”

士根还是若有所思,有点神叨叨地点点头,去村办查账,贯彻雷东宝的“查”字诀。功课得做足,不能冤枉老书记,也不能放过老书记,但是处理手法上得劝东宝别太狠。只是,雷士根被红伟的话提醒,也担心自己哪天蹈老书记覆辙,他要伸手,太容易了,比老书记更容易,雷东宝相信他,所有的印把子都是他抓着,他只要做个假帐,神仙都查不出来。他现在凭良心做事,但未来呢?

士根越想越心惊,到隔壁办公室打电话给雷东宝那个岀过国见过洋世面的小舅宋运辉,让宋运辉这个大企业出来的人帮忙想办法,怎么管理小雷家村这些个村办企业。士根看的书多,比较能跟宋运辉说到一起,而且他认为,由宋运辉来做雷东宝的思想工作,让雷东宝改变管理方式,雷东宝才比较听得进去。

宋运辉新婚,除了工作,正天天研读梁思申带给他的管理书籍,还得帮新婚妻子程开颜看她的教科书,补她因为结婚忙碌拉下的课程。程开颜以为丈夫这个大学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都会。宋运辉骄傲,不愿承认大学分专业学习,他学化工机械的怎么可能懂会计课程,只好现学现卖,自己学习领会再教给程开颜。不过这样系统化地学习了会计知识,再看梁思申的管理书籍,容易理解许多。回头,再把所学与岳父讨论讨论,找岀国外管理与金州管理的不同。程厂长常感慨说,老外管得真细。宋运辉这才知道,他以前在西德工厂里学得的东西也只是皮毛,如今学得内髓,才知那些皮毛,却是可以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

只是他现在才是一个处级配置车间的正科级副主任,他虽然常看书看得抓耳挠腮兴奋异常,可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除了跟丈人讨论,向丈人建言献策,其他什么都不能做。这事儿不像以前在技术上作什么改造,这事儿触及到深层次的管理,挑战甚至可能否定的是水书记的管理思路,他怎能胆大妄为胡乱放炮。好在,与丈人这个宏观管厂的人无所顾忌地讨论,够他过足干瘾。

雷士根的求援电话,简直如同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令宋运辉差点在办公室手舞足蹈。多好的机会,他从来就知道小雷家村是改革的先行者,试验田,如今把国外先进的管理方式移植到小雷家这片最土气的中国农村土地上,会开岀什么样的花朵?可现在的问题是,小雷家,或者说,雷东宝,能接受什么层面上的管理变化?就像雷士根在电话里说的,可以怎样说服雷东宝接受新的管理制度?他想,因地制宜:简单,适应小雷家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现状;直接,适应农村人直来直去的个性;严谨,适应小雷家目前的需要。

宋运辉本来按部就班地运行新设备,年轻好动的心差点没了方向,差点就要研究程开颜笨拙地打马海毛围巾的手势,看如何帮她改良,这下又燃起前进的明灯,每天窝在他科级干部级别的两室一厅新住房里,研读梁思申带来的书籍,思考小雷家的现实问题,有的放矢地列出想法大纲,偶尔与丈人商谈可行性。

雷士根放下电话,总算放下一头心事,但是抬头,却见老书记的儿子倚在门口冲他客套地笑。他忙起身,没等他说话,老书记儿子就道:“士根哥,干吗去呢?”

老书记的儿子年龄比士根长,现下却跟着村里一班小伙子喊士根哥,士根自然明白原因,他是帮他爹探听情况来呢。士根没想撒谎,直说:“查账去。”说完锁上电话。

“士根哥,你说都是姓雷的,东宝书记又是我爹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能开恩一点刀下留人吗?干吗非要学包公一样逼我爹呢?”

“你他妈但凡能正经干点活挣点钱,你爹也不会给逼到今天这地步。别跟我说,我奉命查账。你孝敬,你出头替你爹顶着责任。”

老书记儿子见奉劝不成,躁了,堵办公室门口不让雷士根去财务室,“雷士根,你这条跟雷东宝后面舔屁股的狗,你奉谁的命查账?你说,你说,告状的是不是你?你这条狗,吃屎的狗……”

雷士根为人内敛,听到骂,却不急不躁,两眼看看门外晒场上探头探脑围观的人,冷静地道:“东宝书记还看着你爹面子不处理呢,你先把你爹丑事嚷嚷开来,到底是谁要你爹好看?”

老书记的儿子一愣,慌忙中捂住自己的嘴。雷士根趁机擦身而过,去财务室。老书记儿子一看不好,这个糙人怕雷士根查出证据,那是非看住雷士根不让去财务室,抢上前去抱住雷士根不让走,力气用大了,摔得雷士根差点翻到。雷士根以为老书记儿子袭击他,火气终于上来,两人扭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这下,本来雷东宝连红伟都不打算告诉的事,经这么一场打斗,经老书记儿子一嚷嚷,飞速地大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大家不仅知道了老书记贪财,还亲眼看到老书记无理取闹指使儿子不让查账,不管是不是老书记指使的儿子,这笔帐全都算到老书记头上,老书记顷刻英名扫地。

两人很快被旁人分开,有势利的帮着新发势力新村长雷士根骂老书记儿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出来,有息事宁人的推着老书记儿子回家,直把这个败事有余的人塞进院门才作罢。老书记本来是叫儿子出去探个动向,以便有所准备,一直站院子里侧着耳朵留神听着,没想到听到儿子将事情捅到光天化日之下,听到有人对他的辱骂唾弃。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运动时期都不曾倒下,此刻却被众人羞辱,再无颜出门见人,老书记后悔莫及,窝在家里不敢出去见人,也不敢再要儿子出去见人。尤其是想到雷东宝不知会采取什么措施毫无情面地召集全小雷家人开会批斗他处分他,他的党票会不会被剥夺,他更是夜不能寐,天天如坐针毡。外面有什么声音,他就风声鹤唳一般竖起耳朵倾听,又怕听到别人的评论,又想听到别人的评论,他茶饭不思,整天抽烟打发。

终于有四只眼会计第三天傍晚时候隔墙捎来一条最新消息,雷士根查出一叠不合理单价批条,甚至查出几个月过分虚高废品率,如今已经开始找人一一核对批条是否有猫腻,找砖厂考核本子核对废品率是否属实。老书记没想到雷士根竟会查到废品率上去,那是他做的最大的手脚,而不是吃人一顿收人几块钱这样的小事,顿时知道问题严重,极有可能吃上官司。他闷坐炕头,越想越烦,越想越没脸见人,越想越后果严重,外面春雨潇潇,他找根细麻绳半夜上了吊。

一时,所有原本指责老书记的舆论都闷了声,人死为大,有些开始数落雷东宝雷士根不该对德高望重的老书记苦苦相逼。雷东宝布置雷士根查账后,自己连着几天守在工地,监督工程,没想到会听到老书记的噩耗,他也傻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威逼过甚。他当天赶回村里想参加老书记的葬礼,被老书记一家痛骂,他没有回嘴,转身离开。但是农村人骂人没遮拦,老书记儿子一张嘴尤其漏风,一骂骂到雷东宝是扫帚星克死老婆不够还克死亲手提拔他的恩人,雷东宝才忍无可忍,张开蒲扇般大掌就是一耳光,打得老书记儿子眼冒金星,不敢再骂,但个个见面横眉冷目。雷士根文气,却是给老书记家人堵住家门痛骂。雷士根没有还嘴,老书记死都死了,他难道能拿着证据自辩老书记这是罪有应得,自绝于人民?

葬礼过去,反而是追查贪污的雷东宝与雷士根被人指责薄情寡义。这件事却也令小雷家人人自危,手中可以接触公家钱的,有些小权的,都知道了小雷家村书记村长的铁面无情,连老书记都能处理,那些人自己心中掂量,还有谁的分量重过老书记。

上一篇:不得往生-a版 下一篇:混水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