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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3部)(70)

宋运辉笑道:“不中看,却中用。”

这话正好被出来的刘总工听见,刘总工将眼睛在两人之间晃悠两下,皱眉,虞山卿虽然也是出色,但相比宋运辉,却是中看不中用。可惜女儿牛拉不回,小姑娘眼里只有风花雪月,还说有跌宕起伏才是爱情。刘总工拿女儿没办法,谁让这个小女儿天性浪漫。刘总工邀请宋运辉去他家吃饭,说现在食堂已经关门,宋运辉哪里肯去,那不是自讨没趣吗?就借口说刚才在一车间遇到的室友肯定已经给他买菜买饭,他还是回去吃。刘总工这才作罢。面对刘总工,宋运辉比在水书记面前狡猾了一点。只有在谈技术的时候,他才没法狡猾。

令宋运辉没想到的是,回到寝室打开灯,竟然真有一菜一饭放在他桌上。他忙拎两人的热水瓶下去,打来开水,拿开水泡饭吃。寻建祥?显然又是去玩去了。寻建祥做白班时候从来不会放弃玩的机会。

但宋运辉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妥,不妥在哪儿,他一时说不上来。一直到吃完饭还没想出来。但鬼差神使地却跑下二楼找到熊耳朵的寝室,一问,果然又是他们一帮人一起出去玩了。宋运辉回到寝室,也没再多想,他得赶紧将今天与刘总工谈话的笔记整理出来,明天得拿去一车间跟大家开个会;还得把今天跟刘总工说的旧设备改造设想整理一下,明天得拿给刘总工。今晚的事情很多。

但再多的事情,只需一件一件地做,总有做完的时候。做完,看手表,已经是半夜。寻建祥还是没回,宋运辉不管他,留下门,自己睡觉。寻建祥凌晨回来是常有的事,宋运辉都不知他们在哪儿玩,要宋运辉在外面玩到九点后,他都还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九点钟,连电影院都关门了。

出乎意料的是,早起,依然不见寻建祥。这就反常了。下去熊耳朵那儿打听,还被熊耳朵同寝室的人取笑,说宋运辉管寻建祥就跟女孩子管男朋友似的。但,熊耳朵也没回。

宋运辉胸口有一团担心终于急冲而出,他终于想到这几天报纸上反复看到的两个字,“严打”。

果然,这想法在一车间得到证实。昨晚,寻建祥、熊耳朵等人在饮食店喝酒胡闹,醉后跟人争风吃醋,一帮人打起来,对方不敌,逃走后又叫一帮人返回,二十几个人在饮食店门口打群架,惹来两个派出所的警察两面包抄将人都捉了。还说,生技处的虞山卿正好经过也挨了黑手,一张脸给拍得血淋淋。

宋运辉心中只会叫苦,完了,寻建祥打架前者是为那个小麻雀似的张淑桦,后者是为他。全厂只有一条大马路晚上灯光明亮,虞山卿从刘总工家回寝室,必经这条路,也就是必经饮食店门口,寻建祥打上劲儿了,看到他最看不惯的油头粉面虞山卿,还不趁机下个黑手。以前这种事也就是个当地派出所将人送交厂保卫处处分,而寻建祥从来对什么处分无所谓。可今天是“严打”,看样子寻建祥又是主犯,不可能是处分那么简单了。报纸上都在说,从重从快,一网打尽,那么,以前的处分,现在,可能得在派出所关两天了。

宋运辉难得上班时间开小差,找个熟悉保卫处的同僚去保卫处咨询,一问,果然不出所料,昨天公安局全市大行动,寻建祥他们正好撞枪口上。

很快,从重从快的判决随着冷空气一起到来,寻建祥被判十年,发送新疆劳改。熊耳朵他们也被判得有轻有重,但都发送新疆,连张淑桦都没幸免。宋运辉还了解到,虞山卿多次上告,控诉罪行。刘启明当然跟去作证,明确虞山卿只是过路的一个无辜路人,却被一群流氓毫无理由地殴打,可见这帮流氓对社会治安破坏之大。有人背后议论说,寻建祥他们给判那么重,完全是被告出来的。

宋运辉一点帮不上忙,求人找保安处处长说话,保安处处长为难地说,最近这是全国统一行动,他爱莫能助。宋运辉甚至找上水书记,水书记却告诉他,有人还告他宋运辉呢,说他助长寻建祥等人的流氓风气,一向为寻建祥等人的恶行揩干屁股,还是总厂厂办对市里审理案件的人拍胸保证宋运辉是个极优秀青年,才把事情压下。水书记要宋运辉最近老实点。但水书记还是问宋运辉怎么给寻建祥等人揩屁股,宋运辉说不忍看着好友受伤流血,出手包扎一下而已。水书记却指责宋运辉既然善待好友,为什么不劝好友积极上进,做个好人。水书记好好批了宋运辉一通,告诉他,洁身自好,并不意味着对周围恶行不闻不问。作为一个有为青年,要有是非观念,不仅要严格要求自己,还得帮助带动周围的人。

宋运辉焦头烂额却一事无成地从水书记那儿出来,走到虞山卿所在办公室时,站门口狠狠盯视那个空座位很久。他想到,三国时候,周瑜感慨“既生瑜,何生亮”,因此处处下黑手整治诸葛亮,虞山卿对他,一直也是嫉妒的吧。想到只因为打群架就被重判的寻建祥,想到他自己也差点被作为共犯处理,如果虞山卿此时出现在眼前,宋运辉必定会脑袋充血,犯下危害社会治安罪。

宋运辉都来不及见寻建祥一面,寻建祥就被转移了。寝室一时空荡荡的,那张属于寻建祥的床,床帘一直拉开着,主人再不会从里面懒洋洋探岀一只臭脚。往后,寻建祥即使刑满释放,估计也不会回来金州了。

很快,有新的室友分配进来,是新来大学生方平。宋运辉收拾起寻建祥的铺盖,等寻建祥家人到来时移交给他们。看着占了寻建祥床位的方平,宋运辉没来由的讨厌。不错,寻建祥不是个正统人,可他做事光明磊落,对朋友赤胆忠心,是条真正的汉子,比之虞山卿之流不知强多少倍。宋运辉从来不会认为跟寻建祥是折节下交,交朋友,贵在诚心,而非地位权威等其他因素。

而对刘启明,宋运辉彻底死心。

然而,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很快全厂又展开整党和清除精神污染的活动,宋运辉又陷入一个麻烦。作为一个才刚申请获得批准的预备党员,宋运辉也参与了整党工作。他隶属生技处,在这么一个知识分子充盈的环境里,在遍地都是从才刚结束的十年运动中走出来的老练知识分子群体里,每一次会议,对于宋运辉而言,都是煎熬。他熟读政策,可能比在座的人都熟悉政策,他甚至清楚了解七八年至今的政策演变细节,他不能熟练应付,但他能技巧应付,他大多数时候以一个晚辈后进者的身份保持缄默,他少数时候发言,却引经据典,永远用的是报纸上的话,永远政治正确。

宋运辉以为,他了解政策,可以趋利避害,避免重蹈父亲当年被打倒时候的覆辙,但是他错了。相比其他人,他阅历太浅,他对人性了解不够,他心中的坚持太多。在党组讨论时候,同样也还是预备党员的虞山卿提出有必要帮教宋运辉清除思想中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自由主义倾向,他举的例子,就是宋运辉和劳改犯寻建祥之间的密切关系。他指出,宋运辉毫无原则,与寻建祥熊耳朵等人打成一片,勾肩搭背,而不是以争取上进争取靠拢党组织的先进青年身份教育感化寻建祥等人,致使寻建祥等人越滑越远,终至危害社会。虞山卿还指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希望宋运辉认识错误,改过自新,以进步姿态投身党的怀抱。

其实,在场经历过那么多运动的人都清楚虞和宋是怎么回事,虞山卿借整党提出批评教育宋运辉又是怎么回事。两人一起进厂,在同一起跑线上,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目前看来宋虞各有千秋。但机会有限,有宋没虞,有虞没宋,虞在技术上不是宋的对手,这个时候不出手打压一把宋,争取跑到前面,还有什么机会?也正好岀他一张俊脸差点被寻建祥毁容的恶气。起码,虞山卿提出这个议题,大家就得认真对待,场面上得有个交待,给议题得出一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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