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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3部)(31)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坏事总是来得接二连三。小雷家两眼砖窑一起烧,黄砖红瓦辐射到邻县邻市,当地砖瓦厂不乐意了,汇报领导部门,从保护地方经济角度出发,由当地政府出面派专人在路口设卡,拦下小雷家黄砖的辐射,顺便也阻拦了其他农副产品的冲击。一时打得小雷家砖瓦厂措手不及。

雷东宝那几天每天挂着个脸,瘦脸上的颧骨下面两团阴影,旁人看着毛骨悚然。但这样艰难的时候,他还是东拼西凑,在电大开学前换足兑换券,交给宋运辉,让小舅子陪他姐姐去市里买电视机。宋运萍不肯,说积谷防饥,钱别全用光。雷东宝这回没听妻子的,埋着头发狠说,电视机一定要买,不仅上电大课程方便,还要买了听中央来的新闻,学宋运辉了解政策,免得总被那些把门小鬼陷害。这回,宋运辉无条件支持姐夫,因为他也早已看出这个姐夫不爱看报,看了也看不进去,听新闻是最好的了解政策途径,而了解国家政策是如此之重要,自不待言。

宋运萍无奈跟着弟弟一起去市里买电视机。两人大清早先骑车到县里,再买票乘汽车去市里,买好回程车票才去市中心第一百货商店买电视。价钱是早已知道了的,将一张一张的兑换券数出去,又看着售货员将一张一张的兑换券核对完,听售货员说声正确,宋运萍却脸色一白,眼前发黑,贴着玻璃柜台软软倒了下去。宋运辉大惊失色,幸好里面售货员热心周到,端把凳子来给他们,又帮着掐人中,一会儿宋运萍就睁开眼来。售货员见了说没事没事,拿那么大把钱来,很多人会晕,他们这儿前儿还晕倒一个大小伙儿。但宋运辉觉得不是,他觉得姐姐最近是操心过度,两夫妻虽然是一起瘦,可姐姐是心力交瘁。他跟姐姐一说,宋运萍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在丈夫面前一直混充坚强,还得温言细语安抚丈夫,可在弟弟面前就不一样了,姐弟俩谁也瞒不了谁。她要弟弟别跟雷东宝说,别给他雪上加霜。

宋运辉想起低血糖的人要多吃糖,宋运萍听了只有苦笑,她那婆婆穷惯了,看见糖跟性命一样,每次糖票下来,买来没几天就吃完。她还是让宋运辉陪着去了趟医院,配来葡萄糖。然后才提岀电视机一起回家。喝了葡萄糖水的宋运萍回家就跟没事人一样,雷东宝一点都不知道。雷东宝在家终于想出一招,叫来见多识广能屈能伸的老猢狲,让他带四宝一起去上海和各大省会城市直接找兔毛纺织厂。既然收购站不收,那就绕开它,相信既然水泥厂已经在买计划外原料进行生产,兔毛纺织厂亦然。不是说全国一盘棋吗?

至于砖瓦的销售,宋运辉跟他讲,这事儿没法急,也没法用劲,因为没法绕开邻县邻市的路障。两人商量之下,倒是一拍即合,那就是挤垮县砖瓦厂。两人商定下策略,一方面降价,像以前一样地全县敲锣打鼓地宣传让所有私人公家都知道,起码私人的肯定就认准他们小雷家砖瓦厂了;一方面扩大承揽建筑工程,自家承揽的工程肯定用自家的砖。但雷东宝考虑的是一个重要问题,他的建筑工程队只能承揽民用建筑,类似影剧院大会堂这样的工程就吃不消了,可用砖最多的还是那种地方。两人又是商量很久,才想出办法,那就是直接找县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请他们八小时之外出来帮忙指挥工程。宋运萍在一边听得提心吊胆,挤垮县砖瓦厂,那不闯祸吗?县砖瓦厂被挤垮了,工人怎么办?可她的丈夫和弟弟都是一脸天经地义的样子,又是二比一,她的反对意见不被采纳。她丈夫只会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她弟弟还讲点道理,可那也是蛮不讲理的道理,她弟弟说,这种没生命活力的国营企业只知道告状,不会自谋发展,不挤垮他们挤谁?穷则思变,用政治经济学里面的话说,就是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的发展,不思变,之后等着被淘汰。宋运萍眼里都是这两人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形象。

宋运辉上学去前,又单独找雷东宝提醒了一下,要他以后有要紧事最好别让宋运萍知道,以免姐姐操心,姐姐身体太糟了。雷东宝这还真的后来回家尽量喜怒不形于色,除非是实在过不去的大事,全大队人都会知道的,他才跟宋运萍说说。以致宋运萍还以为此后风平浪静。

有些事倒也真是逢凶化吉。老猢狲有老猢狲的路道,等他带着四宝回来,四宝还迷迷糊糊的,老猢狲却单独找到雷东宝,要求由他组建小雷家兔毛收购站,与公家收购站一样的收购价,集中收购后运去毛纺厂,所得利润上交两成给大队集体。雷东宝一口拒绝,怎么能让老猢狲这样的人牵头做买卖,这么没良心几乎爹娘都能打的人怎么能放心将钱交到他手上?可四宝又实在没用,再给一次机会,四宝还是没抓住。无奈,他让四宝带上雷士根照着老猢狲走过的路重走一遍,雷士根到底是有脑袋的,一圈儿下来,回来就着手开动小雷家兔毛收购站。老猢狲又是靠边站了。

此时的小雷家已是不同以往。此时的小雷家已经自家有钱,付得岀收购兔毛的费用,也付得出公社搬运队的运输费,只要稍微提高点兔毛收购价,全县全市的长毛兔养殖户都往小雷家卖兔毛。急得全市国营收购站跳脚,无奈之下只好悄悄取消办兔毛收购证的费用,继而取消兔毛收购证,可大势已去,再不复他们坐北朝南的好日子。

小雷家大队东山不亮西山亮,虽然砖厂突围无方,有点开不足量,可其他都是欣欣向荣,尤其是请了县建筑设计院工程师兼职的工程队。当年底便兑现年中的允诺,报销医疗费之外,春节前,向所有六十岁老人发岀第一笔劳保工资,十元。

这一年,小雷家除夕夜的鞭炮直响到天亮。

雷东宝也买了无数二踢脚鞭炮在自家院子里猛放。他被越挫越勇,他很喜欢宋运辉跟他说过的一句话,“道路是曲折的,行进是艰难的,前途是光明的”。对于新的一年,他豪情满怀,踌躇满志。

第一部 1982

元旦夜晚,宋运辉与同班要好的国家著名右派子弟,也是辅助陆教授筹建实验室的方原一起从陆教授家出来,在陆教授家喝了两杯酒,两人还一时不想回宿舍老实睡觉,顶着西北风在校园闲逛。

方原很不明白宋运辉为什么拒绝做陆教授的研究生,眼见左右无人,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没见陆教授听了你的话伤心?你几乎只要答应,陆教授肯定收你做大弟子。”

“你们都不相信我的话,我是真被一个暑假的社会实践给熏野了,心收不回来。想到读研究生还得在学校呆两年,我总有时不我待的感觉。”

“按说,你是全班最小,你的时间最浪费得起。我很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社会有什么好?你是没经历社会,才迫不及待地想去工作,这也是围城,像我们这种支边久了好不容易回到课桌边的人珍惜留在学校的机会,你们这种学校呆腻了的人急着想冲出校门。也好,你自动弃权,陆教授只能要我了,哈哈。”

宋运辉笑道:“方兄说话何其之赤裸裸啊。”

方原也笑:“得,又暴露修为不足的毛病了吧?你应该说,‘兄言何直耳’,哈哈哈。”

宋运辉也是大笑,文学修为不足,这确实是他的大毛病,不过已经被方原每周塞一本书教育好了许多。“我不跟你玩文字。”宋运辉笑嘻嘻一指花岗石主席像下面乌鸦鸦的人头,“你去那边舌战群儒去。”

方原支起耳朵顺风一听,“痛心疾首”地道:“还在辩论张华这个大学生和掏粪老人的命谁更值的问题,都讨论一学期了,有完没完。辩论这东西,如果有权威加入,辩论结果就是权威者的意志,其他人言多必失;如果没有权威加入,真正百花齐放,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真理从来不是越辩越明,而是辩论到最后每个人更坚信自己心中的哈姆莱特是正宗。辩论的最后肯定不是摆事实讲道理,而是挑逻辑错误玩文字游戏搞狡辩。这种辩论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寝室开卧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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