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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3部)(167)

饶是如此,杨巡还是掏钱请老李几个徒弟晚上喝酒。回头,杨巡睡到仓库,一则是一个人回去那个家,看到熟悉的一切,他会想起戴娇凤,心里更难过,二则,他需要看着仓库,提防风吹草动。

杨巡晚上躺在塑料臭气浓重的仓库里想,没有生意怎么办?戴娇凤给他的八千块,付去运输费,还有修理仓库费,已经所剩无几。而看来那些煤矿工人并无罢休的意思,如果天天请老李徒弟过来押阵,那笔酒水费他哪里还掏得起?这种只岀不进的日子,他算了算口袋里的钱,最多只够维持两三天。那么,他是不是必须做点什么来找回过去的人气,并打消老顾客的顾虑?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杨巡思来想去,夜不能寐,反而觉着伤臂隐隐作痛。受伤之后,几乎没有好生将养,反而更加操劳,而且没时间去医院复诊,杨巡都不知道他的手臂会不会废。伤痛更消睡意,杨巡睡不着,索性起来走出门去。整条路没一盏路灯,只有一轮弯月淡淡照着,左右的仓库保留毁损原样,依然没门没窗,环顾看去,黑洞洞地碜人,好像藏着什么鬼怪一般。杨巡虽然从小胆大,为了生计,小学开始就放学后满山采山货贴补家用,经常天黑才摸下山头,可此时站在空无一人的电器街,夜风吹进他的领子,他不由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对着自己拖在地上长长的影子,竟是满心的害怕,满心的无助,满心的冷。

压力大得无边无涯,心里全是看不见希望的忧虑。才刚不久前与戴娇凤那轻裘快马的日子,现在想来如隔世一般的遥远。想到戴娇凤,杨巡的眼睛更深,他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问个水落石出。

可是,眼下又如何结束这只岀不进的困局?

二十二岁的杨巡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一会儿拖着影子走,一会儿踩着影子走,也不知走了几趟,差点愁到白头。

重新开门三天,三天销售额连吃三个鸭蛋,连以往热热闹闹的零售生意都没有,门可罗雀。即使偶尔进来的雀,看看样品,却扔下一句“你们这里拿出来的东西质量能相信吗”,便绝尘离去。消息被老李的徒弟传到老李耳朵里,老李也一齐担心,下班亲自拐来一趟问杨巡,建议要不换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经营,或者包个柜台,别再呆这种名气做臭的地方坚持。上次遭抢的事合着煤矿瓦斯爆炸的事,闹得全城人民都知道,现在谁还相信江南电器街的东西啊。杨巡不敢寒老李的心,不敢告诉老李他拿不出租柜台的钱,他只能说他再看几天,等一周过去如果还是老样子,他立刻撤。

一周,是他的大限,可以预测,到时他的口袋肯定一白如洗,不再有一分钱。

可是,怎样让生意走出困局?怎么才能消除顾客心头疑虑,恢复名声?而且,还必须在一周内完成。如何做得到如此几乎一鸣惊人的效果?杨巡夜夜徘徊在月色下的电器街上,绞尽脑汁。白天,他深陷的眼窝周围一圈墨黑,一双眼睛更是鬼影瞳瞳。

第五天的夜晚,他决定再也不能等待天上掉机会,也不能等待有人发善心接济,他必须有所作为。如何才能一鸣惊人?那就是做人所不能做不愿做又不敢做的匪夷所思事,否则,何以造成轰动。

第五天的夜晚,杨巡作出孤注一掷的举动。他将左臂绑在身上,以免一个不小心用了力,又添新伤。又将皮带紧紧系到外面,将一把手电插在皮带里,随身照明。他游走于这条荒凉街道的各个空廓仓库,卸下一块旁边仓库的内门板,糊上白纸,蘸墨水用他妈监督下练就的一手好字写下一门板的公告。

在公告里,他有所选择地写出,以前电器街里面产品的猫腻,伪劣产品的横行现象,比如说该绝缘的电器没绝缘,该绕线圈的地方用水泥纸替代,大家互相串通隐瞒,串联销售彼此作坊产品等等。他后面说,他意识到此事的危害,决定彻底改变经营手法,彻底断绝与原有不合格供货商的联系,从此选用有保障的产品满足市民需求。最后,他介绍了一下他如今精选经营的小雷家登峰电线电缆厂,说明一下小雷家这几年的辉煌社会成就和带头人的光荣事迹,及其社会头衔,以此抬高登峰的地位。写完,他艰难地将此门板挪到路口,那里上班下班人来人往比较多,也算是热闹的路口,将门板明显地倚在墙上,以便人来人往看个清楚。

然后,他漏夜进出所有仓库,一只一只收集起连捡破烂的都不屑的被砸烂的电器胶木壳子,当然又投机取巧地拆了一些木窗框木架子,一起堆到电器街砂石路的中央,又回去一趟家里,把那些当样品放着的电器也拿来扔进那个堆里。等把烂电器堆码到有点规模的大约一人多高的大堆时候,天已发亮。

他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地喝着凉水看着一夜的成果,两只眼睛不时瞟向手表,看时间一分一秒从六点滑向七点,等七点半,路口那条街道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时,他往烂电器堆浇上一瓶绿瓶二锅头,扔下一枚燃烧的火柴。

火焰,白烟,还有胶木燃烧的臭气,城市里如此奇突的一个突发事件,打破寻常按部就班的步伐,立刻招致路人驻足指指点点。大家看了路口文字未必通畅的公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好事者当然火烧热辣地进来杨巡的电器店巡看一周,满足好奇。杨巡当然殷勤递上新茶泡的茶水,一遍遍眉飞色舞地介绍现在精选经营的电线电缆,他说话比写字不知道流利多少,听得进来参观的人个个频频颔首,承认杨巡这个断然与过去、与那些不争气同行划清界线的行动可圈可点,值得赞扬。

一时,杨巡仓库门口围满围观的人,都好像是看白戏一般的热闹。事件一传十,十传百,迅速随着大家上班聊天传播开去,大家都正等着看电器街被砸的下文呢,杨巡这一轰动举动,一下满足大家的心理需求,一次传播更快更广。杨巡安排老李的一个徒弟差点是敲锣打鼓地进来店里,当众掏出钱买去两捆家用电线,夸张地操跟扁担挑着,又大着嗓门在门口宣扬一番支持有错必改者半天,才拿电线离去。

接近中午时候,才有街道办事人员过来要求杨巡灭火,说不安全。杨巡从小烧灶,明白烧火手法,明着答应街道办事人员,却是借口左手臂受伤,拿只脸盆每次只能接半脸盆的水去泼火堆。结果,火没扑灭,虽然稍微暗了一点下去,可烟却更浓更多,老远就能看见此地一股黑烟扶摇直上,谁都想过来看个究竟,谁不爱看放火。竟然,因此招来报社的记者。杨巡有生第一次接受了采访,围观者于是更加不愿离去,纷纷当看西洋镜。

终于,除了杨巡安排的老李徒弟佯装买货之外,有其他人也上门买货了。每来一个,都竟然获得围观者的拍手鼓励,场面意外的热烈。也不知是电器街被砸好几天,人们买货不方便好几天,压抑了需求,此时一下喷发,还是有人凑热闹,专挑热闹时候玩个当众喧哗,这一天,竟然卖掉不少民用电线,杨巡惊喜不已。

但是,惊喜之下,他疲倦而兴奋的脑袋也想到一件事,那些依然没有行动的老乡们,会如何看待他的公告他的举动。他早看到有几个老乡在人堆外张望,却没进来。他猜测着老乡们的心理,估计老乡们一定对他满心怒火。

夜色不可避免地降临。杨巡挽留老李的两个徒弟留下,他支撑不住睡得人事不知。他估摸着今晚老乡会找上他,可再怎么要紧,他都需要休息,他累瘫了。他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睡觉,相信两个老李的徒弟能帮他将老乡拦在门外。几天前的长途颠簸,好几天的无眠,昨晚一夜的操劳,今天一个白天的辛苦与紧张,再加几天的提心吊胆,早已压垮年轻的杨巡,他睡得人事不知,雷打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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