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记(54)
他嘿嘿一笑,“侯爷说,离家千里,夫人必然担心,得写封家书才好……”
“呸!”
这话说的!
我脸颊都烧了起来,啐道,“就你长了张嘴!”
“嘿嘿……”何迟挠了挠头,“侯爷说,派旁人回来,只怕这信还没到夫人手里,便被老夫人截了,所以兵分两路,叫我往您府上来。”
说着递了两封信,给站在屏风侧旁的小月,“劳烦小姐。”
我捺下不自觉上扬的唇角,接了信细看。
上面一封是朋欢的。
拆开来,只有四个字:“ 安好,勿挂。”
“哥哥真是的!”小月气的直跺脚,“也不知跟谁赌气呢,千里送回来的家书,竟都不舍得多写几个字!”
“战事紧张,哪有那么多……” 我拆了下面一封,抖开信纸,“闲工夫”三个字立时噎在了嗓子眼里。
只见一张红笺,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甚至末尾处,还寥寥几笔勾了只小狐狸。
“瞧瞧!瞧瞧!我算是知道了!哥哥就是没心肝,”小月撅嘴,掩唇小声道,“人家薛大哥怎么就有功夫,写那——么多字呢?”
话音刚落,何迟已先窃笑起来。
“等会再同你算账,”我强绷着脸,赶忙细细看去。
“兰亭见字如晤,
战况尽在掌控中,无病,无伤,汝切勿劳心忧虑,当以休养为重,遵医嘱,静候吾归。
出发仓促,未能详叙,行前已得恩旨,准蔡邕随吾同行,待得胜归朝功过折抵,死罪可免,汝心且慰。
远隔千里,身遥心迩。
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昭字 ”
真不知羞。
我忍不住抿唇,指腹摩挲着那只惟妙惟肖的小狐狸,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一品居门口,他怅然失落的一句“小骗子”。
薛昭……
薛昭……
我不禁有些失神。
薛昭,你知道吗?
我死过一次了。
至此才知流光易逝,年华短暂,绝不可留下遗憾。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小孩子家家,看什么看,”我笑推开小月探来的脑袋,披衣下床,“来而不往非礼也,回去告诉薛昭,我是看在他帮我家侯爷送信的份儿上,才回信的。”
“是,”何迟笑应了,“必把夫人的话带到!”
小月傻笑着扶我坐下,手脚麻利的铺纸研墨,“姐姐写吧,我不偷看。”
“你呀!”我忍俊不禁,略一沉吟,提笔便写。
写完,吹干墨迹,甫一抬头,只见某人装模作样的磨墨,一双眼睛却是恨不得能粘在我笔上似的。
“姐姐不再多写几句?”小月满脸遗憾,“人家给你写了那么多呢,你这才……才几个字呀……”
“我这可是字字千钧,”我扬了扬手中信纸,折好塞进信封,细细用火漆封了递给小月。
何迟接了信,揣进怀里,道:“夫人伤寒还未痊愈么?怎的竟卧床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迅速与小月交换了个眼神,忙道:“无碍,前些时日心紧了许久,近日大事已了,难免惫懒罢了……战事容不得分心,可不许胡乱传话。”
“夫人放心,我晓得轻重。”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起另一桩事来,“侯爷可曾向朝中请过援兵?”
“援兵?”
何迟疑惑道,“未曾请过援兵,匪众只是蛮横凶残,实则并不懂得兵法谋略排兵布阵,刚到蜀中时,因着不清楚对方实力,咱们佯作中了两次埋伏,可那些人竟只顾着抢夺辎重,包围圈有漏洞都浑然不觉,轻而易举就叫咱们脱了身……”
他说得兴奋起来,得意道,“是以侯爷说,乌合之众,不足惧矣。”
那就好。
我放下心来,“我不懂战事,你只记着提醒侯爷一句,切勿大意,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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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漫长动荡来的快,去得也快,短短两日,府里就又恢复如常了。
平静得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过,除了……
“红英?”我陡然出声。
她果然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来,人还没跪下,先是从袖中滚出来一只精巧的小琉璃罐子。
“夫……夫人……”
“擦个妆台,擦了快一刻钟了,”我合眼揉了揉眉心,“你不累,我都瞧累了,下去吧,让我清静会儿……”
短暂的沉默。
她并没告退,只是一径磕头,“奴婢该死,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再睁开眼,那小琉璃罐子,还躺在软毯上。
“好了,”我深叹了口气,“起来吧。”
她抬眸望了我一眼,猛然一把抓起那琉璃罐子,结结巴巴道,“夫人有那么多颜色好,质地上乘的口脂,这……这瓶就……就赏了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