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记(2)
我嗯了声,深深吸气,稳住心神,在众人的簇拥下,端正在殿外行叩拜大礼。
“外命妇朋赵氏,叩请圣安。”
没有宣召,没有喝退,只有雨声。
“外命妇朋赵氏,叩请圣安!”
我弯腰再拜:“圣上!我夫骠骑将军朋瑞为国征战数载,累有损伤,终因积重难返,于昨夜殁了,妾有孝在身,本不应请求面圣,可夫君临......”
“进来说话。”
一双用金线绣了龙纹的黑靴落入眼帘,并未停留片刻,调转方向,又远去了。
我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养心殿,迈进东暖阁。
“兰亭,”他蓦地转身,“你不乖了。”
他温和的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昨夜前往将军府的人来回话说,你,不仅亲手给他递剑,还护着他,不惜以死相胁?”
他细看了看我,含笑拉起我的右手,慢慢挽起我的袖子。
血早干了,上好的软绸衣料黏在伤口上,我不禁蹙起眉头。
这是打斗时,朋瑞不小心伤到我留下的。
“疼么?”他抬眼笑问,手中动作却不停,硬是把被血迹黏住的衣袖生生扯了下来。
“看着,兰亭,把伤口上的脏东西清掉,再敷上些药,这伤啊,才能好。”
他深叹了口气,扶住我的肩膀,用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朕想你了。”
我垂手呆站着,面无表情道:“夫君得胜回朝时,陛下曾下令封他为冠军侯,因婚事耽误,还尚未正式授印,妾身今日前来,是想请陛下开恩,将这未生效的冠军侯赏给妾身小叔,好歹支撑朋氏门庭......”
“是朕太纵着你了。”
他一手箍紧我腰,温热的气息就拂在耳边。
他好像并不生气,我敏感地察觉到。
我太了解他了,有时候,甚至超过了了解自己。
“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想气气朕?”他哑着嗓音,鼻尖轻轻刮过我侧颈,呼吸越来越重。
可是,我的身体却并不动情了。
他错愕的抬起头。
“兰亭。”他道。
“你不是在气我,你是认真的。”
我平静的看着他,“夫君生前并未休妻,婆母也没有赶我走,我自然生是朋家妇,死是朋家鬼。”
第2章 新丧
“启禀陛下,长平侯薛昭、中郎将蔡邕、骠骑营副将王康称有要事求见,正在殿外候着。”内侍通传道。
我从他怀中挣出来,抚平前襟,绕开他,端端正正跪在了暖阁正中。
“陛下不演了吗?”我偏头看向他,“还是?您想让他们瞧见,臣子新丧,您就强占臣妻?”
他怒极反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会杀......”
“诶!”我打断他,挑衅的笑道,“我可没这么以为,只是陛下,还没到时候吧,耐心些,还得再等等。”
他终于黑了脸,一甩袍袖,气呼呼的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外间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落在房顶的琉璃瓦上,清脆的嘀嗒响。
我摩挲着腕上玉镯,不咸不淡的催:“您得快点做决定,现在答允,妾身承的还是您的情,等长平侯他们求完了再答允,妾身可就只念着人家的好了。”
“你倒真是青出于蓝!” 他屈膝捏住了我的下巴,话说得咬牙切齿,“朕这个做师父的都自愧不如了!”
我弯了弯眼睛:“师父谬赞。”
他冷笑了声,狠狠瞪了我一眼,情绪却收放自如,眸子里的愤怒烦躁好像都只是我看到的假象。
“你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朕也不好叫你去承他人的情啊,你说是么?”
他掸了掸袍摆站起身,甚至唇角还挂着笑,“传朕旨意,冠军侯由骠骑将军朋瑞幼弟承袭......还不叩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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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回府的马车,已快到午膳时辰了。
我抿了口茶,轻轻把车帘掀开了条小缝。
那侧脸,真是和他哥一模一样。
我缓缓叹了口气,“停车。”
“二哥儿,你上车来,我有事嘱咐你。”
他垂着眼,闻言只略偏了偏头,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叔嫂同车,不合规矩,嫂嫂请说吧,我听着。”
这小鬼!
我简直想狠狠揪两下他的耳朵。
十四五岁的小屁孩一个,男女大防倒是看得比谁都重。
“我要跟你说朝中的事,”我无奈且疲惫,“你当真要我这么隔着帘子,说给满大街的人听?”
“这......”
……
半晌后。
我搓了搓握伞的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使劲踏了脚水。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理直气壮的笑了笑。
“没事。”他又略退后了半步,“嫂嫂请讲。”淡定的好像全然没看见糊了一鞋面子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