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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遇江少陵(20)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沈慈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传递给她的热度,心不在焉的那个人似乎只有她。

她鼓着腮帮子乱吹一通,江少陵却很尽责,纠正她吹奏时的动作:“下唇要和树笛保持垂直。”

江少陵纠正的很到位,沈慈在他怀里不甚情愿地试吹了几下,声音果真动听了许多。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吹树笛的时候,他一直侧眸看着她,那样的视角,焦点无疑是她的唇......

沈慈自诩脸皮之厚无人能及,但被江少陵这样盯着,她却是再也无心吹树笛了。源于突如其来的沉寂,似乎就连空气里也散发着微妙的气息,江少陵手臂力道越收越紧,沈慈看似平静,呼吸却变得很轻,也很慢。

沈慈心里很明白,江少陵在商界是个极其出色的阴谋家,在生活中更是一个理性至极的男人。苏瑾瑜即将下葬,这个平时令人无比敬畏的男人,除了目前这个拥抱,他决不会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来。

但很多时候,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亲身实践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当江少陵缓缓松开她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她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走吧,回去慢慢练。”江少陵从沈慈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她:“柳叶上有虫瘿,把柳条编的头环戴在头上,真的没关系吗?”

沈慈愕然,那声“虫瘿”让她头皮一麻,条件反射地取下头环,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把头环扔到了道路一旁。只扔头环还不保险,生怕虫子会爬进头发里,沈慈干脆抓起了头发。

这天阳光虽然温和,春风却有些凉,江少陵移开目光,地面上树影斑驳,犹如被人洒了一地的金子,一如那年夏日:舍友杜衡当着他的面,送了一盒巧克力给她,她在毫无准备之下剥开巧克力,却从里面弹出一只壁虎来,她“啊”的一声尖叫,手忙脚乱地扔掉壁虎,跳到他的身上,搂着他愣是不肯下来。

那天,她吓得浑身发抖,杜衡意识到恶作剧玩得有些过火,在他的皱眉逼视下,连忙向她解释:“别怕别怕,你看看,这只壁虎是用软胶制成的,不是真的壁虎。”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恐惧,杜衡的解释对于她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杜衡清理整人玩具时,他抱着她远离“壁虎之地”,那天的阳光也是如同这日,因为太过耀眼,所以仿佛只是来自于夏日的一场幻觉。

下午时分,送丧队伍陆续下山,江少陵和几位造坟泥工留下来善后。回到杏花村,镇上厨师早已在孙婶家做好酒席,以此馔宴送葬队伍。

沈慈没有入席,她让郑睿和陆离留在孙婶家招待宾客,而她则是端着一碗米饭回到了江家老宅。

那碗米饭,沈慈没有动,她坐在门槛上,仰脸望着庭院上方,暖阳普照大地,数不尽的灰尘漂浮在半空中,她忽然在想,有时候人还不如尘埃,尘埃无论生死,它都是尘埃,但人就不一样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院门口传来了一阵极其轻缓的脚步声。

是苏薇。

她穿长款毛呢黑大衣,里配中长连衣裙,穿着一双黑色高跟鞋,如此美丽、如此骄傲,难怪大学期间,会有那么多的男生推选她为系花女神。

“你父亲给你打电话了吗?他希望我们能够一起回美国。”苏薇坐在沈慈身旁,她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沈慈闻不惯,身子往一旁移了移。

清晨,父亲倒是给她打过电话,但她没接。

“知道吗?姑姑的死,对我触动很大。送葬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姑姑这一生过得究竟是苦,还是甜?她独自一人守着一段情,应该过得很苦吧?但江伯伯死的时候,心里最爱的那个女人是她;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最爱的那个男人是江伯伯,所以我想,姑姑这一生应该是甜多于苦吧?”陷入心事里的苏薇,神态十分动人,就连脖子里佩戴的钻石项链似乎也被添加了几分灵动美。

沈慈微笑不语,端起放凉的米饭,低头静静地吃着。

苏薇看着院子里的杏花树,目光幽幽苍茫,停了数秒,红润的唇再次开启:“其实,我有些后悔,后悔头脑一热跟了你父亲。跟了他,我要什么有什么,但我不快乐。你呢?你是不是也不快乐?名义上你是江少陵的妻子,但你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你分得清楚究竟是谁吗?”

沈慈终于转眸看着苏薇,苏薇也在看她,漆黑的长发垂落在胸前,越发衬得眉眼发寒,有字音从她唇齿间一字一字地蹦了出来:“伽蓝,你是我见过心肠最狠毒的女人,爱一个人既然无法做到从一而终,当初你就不该招惹江少陵......”

那天苏薇说了很多话,沈慈全程装聋,她只知道她吃完了那碗白米饭,黄昏的时候,应该是坐在门口时间太久,那碗白米饭最终被她吐在了院子里的杏花树下。

多年前,江父醉酒仿似家常便饭,并最终醉酒致死;多年后,江少陵应酬喝酒,从不超过六分醉,几乎没有贪杯醉倒的时候。

但苏瑾瑜下葬这天,据说他喝了不少酒,席间宾客猜想他心里难受,所以谁都不敢劝。

陆离和郑睿扶着江少陵回来时,沈慈正在接水洗脸,见江少陵醉醺醺的回来,沈慈愣了一下,连忙擦了把脸,快步迎了上去:“怎会喝成这样?”

说话间,沈慈已经触摸到了江少陵的手臂,谁曾想江少陵的反应很过激,竟一把甩开她的触摸,他眼神锐利,言语间带着令人无法接近的冰寒之气:“别碰我。”

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又说出这样的话,不仅震慑住了沈慈,也惊住了陆离和郑睿。

沈慈收回手,不再触碰江少陵,见陆离和郑睿站在院子里不动,沈慈语气平平:“发什么愣?还不赶紧扶江先生进屋睡觉?”

陆离走了几步,回头望向沈慈:院子里,沈慈低头看着适才被江少陵甩开的手指,整个人了无声息......

这晚,主屋卧室没有开灯,江少陵在床上沉沉睡去。漆黑的房间里,沈慈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江少陵,良久都没有变换过坐姿。

南方气候平日里任性惯了,白天暖阳温和,到了夜间气温不是一般的低。陆离在门口压低声音道:“太太,要不您去睡吧?我和郑睿留在外间照看江先生,不会出什么问题。”

沈慈没有吭声,陆离不再多言,回到主屋坐下,郑睿皱了眉,悄声感慨:“从黄昏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她该不会打算就这么坐一夜吧?”

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入室,沈慈在椅子上坐了大半宿,后来她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等她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已出现薄薄的晨光,卧室内一片寂静,待眼睛适应黑暗,她警觉地朝床上望去。江少陵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两人目光对视,宛如一幕正在悄然上演的灰色默剧,风声轻轻拍打着窗户,沈慈靠着椅背,忽然觉得很疲倦。

凌晨四目相对,他和她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

沈慈在想:过去发生的是是非非,她无力改变;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她没有预知能力;她唯一能把控在手的,似乎只剩下现在。

江少陵想得却是,下午时分苏薇曾质问沈慈:“你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你分得清楚究竟是谁吗?”

他在江家门口止步,有一种痛缠绕经年,不敢深思,即便只是偶尔听到,已是心劫难赎……

最先打破沉默的那个人是沈慈:“春节那天,我被爸爸叫到书房训话,他指责我身为人妻却失败透顶。”

沈慈眸色宛如无底洞,深邃而又神秘,她在光线昏暗的卧室内淡淡发笑:“江先生,我真的很失败吗?”

江少陵闭着眼睛不理沈慈,许是醉酒初醒,雕塑一样的面容上明显带着阴郁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