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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冰(7)

作者: 符黎 阅读记录

春时一怔。

“那一件旧衣裳的案子,归根结底是内侍省与大理寺主管,与他礼部不相干,他不便干预的;他若以宰相身份下问,势必要报呈圣人,此事本来于他名声有损,甚至可能招致圣人猜疑。所以裴耽要大事化小,就是作为一个受害者出面,让大理寺赶紧把案子结了,对我们施以小惩,又显得他不偏不倚,颇通人情。”

奉冰在外人面前,绝不可能说这么多话。此时娓娓道来,语调却越来越疏冷,好像觉得这一切都了无意趣。

春时听得半懂不懂,却忽而一摇头,“他哪里通人情了?他在坊间的名声可臭了,老百姓都说他谋国不谋身,不要脸,白眼儿狼!”

他这话是出气,惹奉冰发笑,把草药都糊上了他的脸。春时大怒:“您刚摸了我屁股的!”倒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大花脸,伸手就去戳奉冰的咯吱窝。奉冰极怕痒,笑不自禁地躲,主仆两个闹了起来,最终以春时被自己裤子绊倒告终,灯火摇摇晃晃,好像是和解了一般。

他们以为这场闹剧到此便算是结束,然而再过两日,礼部派人前来清点诸州郡贡物,要一一收入库房,他们才知道这事情还没完。

因为礼部尚书裴耽,竟亲自来了。

*

奉冰不是使者,未携贡物,只是出来陪同行礼,一抬头,便见到了他。

奉冰没有料到这世上的久别重逢大都草率。

裴耽并未走入院中,只是站在两进院落相连的长廊上,袖手看着主客司、典客署诸吏忙碌,身旁还陪侍着主管朝贡之事的主客郎中。今日又落雪,裴耽刺绣五章的官服外罩着大氅,有细白的雪蕊落在他襟袖上。

裴耽微微侧首听着郎中说话,雪色衬得他肌肤更白,双眸清冽如含着冰,不言亦不笑。

奉冰低下头,行完礼,便后退,两步,三步,退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春时也被吓坏了,从廊下缩回身子来,战战兢兢地道:“这、这怎么还会惊动这么贵的贵人?!”

奉冰闭了闭眼,想深呼吸,却又咳嗽起来,春时连忙给他端水,又去帘后看顾今日的药。

“冯使君似乎始终没找见他的蜀锦。”他说。

而被他拉去垫罪的奉冰也早就脱身了——是裴耽将他抽出来的。

奉冰忽然想起一事:“向使君怎么一直没来?眼看要到年关了……”

春时哎哟一声,“真是!”向使君便是牢州朝集使向崇,他们原本同路行止,但在潼关外失散了。奉冰原想从潼关到长安已很近,便先自赶来,没料到向崇却始终不到。

奉冰的心情有些沉重。向崇会不会在路上遇到了危险?携带大批贡物上京的朝集使,的确是要防备非常的。

过不多时,有老仆来敲奉冰的房门。

“李郎君。”那老仆一板一眼地道,“裴相传您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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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老仆奉冰也认识,是伺候裴耽的老人。他们和离之际,划分阖家的奴仆财产,裴耽带走的很少,其中之一便是这位老仆。不过后来大逆案发,跟着奉冰的除春时以外全遭鸩杀,这又是天机难测了。

奉冰点点头,任由春时给他塞了一只紫铜小手炉,炉中添了几味药草,闻来颇是宁神。春时又道:“郎君回来时记得喝药。”

对那老仆连一眼也没有多给。

老仆的身子伛偻得更低,径自转身而去。奉冰拍了拍春时的手,跟随着老仆穿过庭院往里,经过一座小园,到了一处官舍之中。

那正是守邸官员所居的宿舍,此刻裴耽占了,端凝坐在上首,正主反而在底下陪坐,礼部的主客郎中也在一旁。奉冰愣怔了一下。

裴耽挥袖,让人给奉冰上茶。

奉冰坐了,茶碗散出清逸的香来,与他怀中的药味一冲,却很难闻。于是奉冰只稍抿了抿便放下了。

“圣人宽仁,”裴耽缓缓开了口,这一句开头与奉冰料想的差不太多,“念在昔日手足之情,让李郎君回京入觐,天恩浩荡,非你我所及。”

奉冰静了片刻,离席,再度行礼。

他五体投地,额头稳稳地叩在粗粝的地砖上,“草民谢圣人恩典。”

裴耽微侧了身,“李郎君请起。”

奉冰却坚持,“草民戴罪山野,深悔痛改,自觉万死不足以辞之。然而竟得圣人宽宥,圣人慈恩悲悯,渊默尊严,三代以来之所未有,是草民之大幸,亦是社稷黎民之大幸。”

他说完这一长串连自己都要肉麻的赞颂,便是端正地保持着磕头的姿势。

许久,这厅堂中静无人语,仿佛连外间落雪的声音都成了耳中最盛大的响。有风穿堂而过,奉冰袖中的手炉微微一倾,药味散出来,令几名下官皱了皱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