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记忆[短篇](75)

一个星期后，小阿罕塔可以下床走路了。福利院不能再让他住下去，江镇就把他接到自己的宿舍。每次给阿罕塔换药，江镇看着那一大片伤痕，都不免感到惋惜。

“要留下很大的一块疤了。”

“这样挺好，等我在那边见到妈妈的时候，她就会认得我了。”

类似于这样的时刻，江镇的心里就会涌起一阵酸楚。

手术的第二天，小阿罕塔苏醒以后，就抓着江镇的手追问妈妈的下落。江镇一开始想瞒着他，谎称拉菲亚进城打工去了，可是阿罕塔怎么也不相信。

“叔叔，你快告诉我，我妈妈怎么了？我这样的人，不可能住进福利院的，一定是妈妈为我做了什么！”

在孩子一声声悲戚的哀求下，江镇再也隐瞒不住，当孩子得知妈妈的事，他并没有表现出江镇担心的悲痛，他只是用被子盖住脸，攥着妈妈留下的深蓝色丝巾，小声地抽泣了一阵儿。

“我早就猜到了，我能活下来，一定是妈妈用生命换来的。”

江镇起初很担心孩子就这样消沉下去，可是阿罕塔却表现出极强烈的生存欲望，他说，他不能辜负妈妈的牺牲，他要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他要找到那个害得妈妈生下他的男人。

“找到他，你打算怎么办？”江镇问。

阿罕塔紧抿起嘴唇，看向窗外，凝视着远处的山丘，曾几何时，他和妈妈相依为命的住所，现在成了一大片乱坟岗。

“我要杀了他。”男孩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眼底却挂上了两道泪痕。

阿罕塔总是央求江镇带他去拉菲亚的坟墓看看，江镇一直等到阿罕塔的身体大致康复了，才领着他上了山。

齐腰的莽草间仅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江镇在前撇开扎人的草穗，小阿罕塔拉着他的衣襟紧跟在后面艰难地跋涉。莽草之间星星点点分布着的蒲公英，在一阵阵的山风中，挥洒着零乱的花绒。

终于走到了那片坟岗，江镇却傻了眼。

他亲手把拉菲亚葬在唯一的那棵白杨树下，他不放心，还把一块木板立在坟前，用小刀在木板上歪歪斜斜刻上拉菲亚的名字，才过了十来天，白杨树下就布满了坟堆，那块木板也不知去向。

“江镇叔叔，哪个是我妈妈？”

阿罕塔见江镇良久发着呆，便摇晃起江镇的衣襟，江镇回过神来，慌乱之中，乱指向一个坟头，“那，那个就是。”

阿罕塔顺着指向看了一眼，便飞奔着跑了过去，一头扑倒在坟前，把十几天来压抑着的悲痛全都宣泄出来。一阵山风卷过莽草，枝叶之间响起轻微的窸窣，蒲公英的花绒随风飘荡起来，男孩的哭声隐匿在山风的呼啸里，跟着飘零的花绒，被带到不知名的远方。

“今后就是我一个人了。”“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杀了他。”男孩一声声的泪语，让江镇更坚定了带他回国的决心。

“我会把他当亲生儿子”，这是江镇对拉菲亚的承诺。

离开之前，阿罕塔做出了和江镇一样的举动，他捡起一块木板立在那个被江镇乱指定的坟前，还用石头在木板上歪歪斜斜地磨出拉菲亚的名字，他不放心，又掘起几棵蒲公英，移栽到坟前木板旁边。

男孩晶莹的眼眸久久凝视着那个坟墓，江镇的心里愧疚难当。

那里面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被我弄丢了，他说不出这种话，只能默默地向拉菲亚许诺，我会把他当亲生儿子。

☆、飘零

7.我也是你的儿子，不要丢下我！

江镇要做阿罕塔的父亲，虽然阿罕塔还不习惯叫出爸爸这个称谓。他还给阿罕塔起了个中文名字。

“江恺诺，诺言的诺。”

阿罕塔歪着头，眨巴了几下眼睛，笑逐颜开。

“真好听，和哥哥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呢！”

江镇把钱包里放着的江恺同的照片拿给阿罕塔看，阿罕塔的两只小手合在一起，把照片捧在手心里，像是观赏名画一样凝视了很久。

照片里的人真是好看，细长的眼睛，高挑的眼角，粗重的眉毛，还有嘴角洋溢的笑意，整张脸看上去充满朝气，哪像我这样柔柔弱弱。

他的鼻子、嘴唇和脸型，线条硬朗得就像雕刻一样，我呢，顶多就是学堂里的毛拉用水彩笔画在纸上的吧。

虽然只看到照片，阿罕塔却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哥哥。

“江叔叔，他真的可以做我的哥哥吗？”

“当然了，他比你大两岁，做不了你弟弟了。还有啊，小诺，下次叫我爸爸好不好？”

阿罕塔的脸上浮出两片红晕，他点了点头，抿着嘴笑了。

江镇开始着手阿罕塔的领养手续，首先要做的就是向中国驻阿大使馆自首他的非法滞留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