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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的记忆[短篇](41)

作者: 独狐拜月 阅读记录

可是,突然就想起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待人工流产手术时,心里的绝望和无助,和这种滋味比起来,司徒泪刚才说的痛苦,都是无病呻.吟了吧。

于是那只想要抚慰他的手就又退了回来。

“我去睡了,提前谢谢你。”这是我平生最冷漠的声音,我送给了明显失常的司徒泪。

我站起身向门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司徒泪在身后对我说:“袁贞,如果明天有什么意外,就算把我的血抽干,整个肝都给她,也要……也要……”

他极力压制着,却还是明显的哽咽了两声,“也要救活……你的女儿。”

我回头看他,他又恢复到被我打扰之前的样子,弯着身低着头,刘海遮着眼睛,只是没再拿起手机。

我想起了前几天,他惧怕千分之一变白痴的可能而拒绝打麻药,想必他现在是恐惧明天的移植手术,恐惧医生对他说的那极小机率的风险吧?

于是恶毒的话就又溜出了嘴边:“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说完,我丢下他,走出了活动室。

***

手术那天是五月十五号,天气很暖,有了些夏天的味道。

我机械地签完所有需要我签的文件,然后寸步不离女儿身边。

我抵着女儿的单架车,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被推进手术室里。

我知道司徒泪的单架车就跟在后面,我却低下了头,不去看躺在上面的司徒泪。

我不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含义,但是我真的没有勇气去看他。

在我的心里,他就是个薄情寡义不敢承担责任的男人,我怕突然一撇,就从他的脸上找到别的东西,比如,脆弱,恐惧,依依不舍。

起初的两个小时很平静,只是手术室外的时间像是被冰冻上了,在五月的阳光和花香中,慢慢地解冻,慢慢地流逝,虽然缓慢难熬,却不会牵扯太多的心跳。

突然手术室的门就开合得频繁起来,我看到进进出出的护士和医生都神色慌张,我紧紧地抓着程铭的手,想让他告诉我怎么回事,可他只能一遍遍地安慰我“别担心”,因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了,想要抓过一个护士问个清楚,但是根本用不着我费事,护士拿着写字板,上面夹着几张文件,走到我和程铭面前,摘下口罩,紧迫地问我们谁说了算。

当然是我!

“那捐赠者呢?”护士接着问。

“啊?”我和程铭面面相觑。

“他叫司徒磊对吧?”护士翻弄着手中的文件。

“呃,对。”我木讷地回答。

“他有慢性酒精性肝硬化,刚刚切除了四分之一健康的肝脏准备移植给受体,剩下的肝脏大部分都已经病变,这是医生之前没有想到的。”

“什么?”我向后一个踉跄,倒在了程铭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难以承受,我的无助就转化成强烈的愤怒,我冲着护士大吼:“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就可以拿人命开玩笑吗?”

护士却皱起了眉,露出不满的表情,反问道:“不是事先商定好的吗?司徒磊自己也写了保证书的。”

“什……什么保证书?”

护士没回答我,而是不耐烦地说:“供体现在出现严重肝衰竭症状,需要大量输血,他的血很罕见,血库的配型血只能供受体继续手术,你们快和供者家属商量一下,到底救哪个。”

护士职业化的冷静口吻,却带给了一个家庭最难以承受的慌恐。

“怎么办?怎么办?”我发疯一样在程铭怀里哭泣。

“贞子,你听我说,”程铭的声音竟然沉重而冷静,“司徒磊找过我,他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他还对我说,如果真到了这个时候,让我一定要劝你……”

我想到昨天晚上司徒泪对我说的话。

“不!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号啕大哭,使劲捶打程铭的胸脯。

“你们快点决定吧,供者家属呢?”护士催促道。

“他……他没有家属。”程铭小声哽咽。

“他不是有爸爸吗?”我拽着程铭的衣袖,瞪着眼睛问他。

“他爸爸,八年前死在监狱里了。”

一瞬间我感到世界全都崩溃坍塌,我的眼前出现十六岁的司徒泪对着我坏笑的模样,我多想能伸出双手,把那个少年拽回我的身边。

意识混沌中,我看着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的坏笑渐渐变得苦涩,这苦涩的笑容又渐渐变成了昨天晚上司徒泪看着我流泪的样子,接着,流着泪的司徒泪却又笑了起来,向我挤了下眼睛,然后转身,向身后的黑暗走去。

程铭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拿出了司徒泪亲手写的保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