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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3)(29)

秦念恩是愧疚的。但愧疚,亦不足以鼓舞他勇敢的站出来,告诉全天下,他才是真正的秦家大公子,毕竟,事关性命,他总是想保全自己的。

而这件事情,亦从此,分裂了他与潇衾。

潇衾对他,怨极多,恨无力。

她明白,这是玄歌的抉择,她不告发秦念恩,亦是尊重玄歌,不愿逆了他的心愿,令他枉死。在潇衾的眼中,玄歌迂腐,甚至愚忠,他会为了秦念恩抛开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他,穿针引线,扮那玲珑的红娘,直到死,潇衾亦不知,玄歌他是否明白,他与他,究竟谁才是自己心中所向。

在乱葬岗,三日三夜,潇衾总算找到玄歌的尸首。她不哭。好好的将他葬了。在墓前,她回想起当初,被困于香水镇的那些日子,她教他做草编的蚱蜢,他认真的学,原本平凡的五官,因了那份投入,变得刚毅又俊俏。

香水镇有一处地方,叫做相思潭。潭边上围着一重一重的铁锁链。锁链上挂了很多颜色发青的铜锁,镇上的人称其为,相思锁。每一把锁上面,都刻了两个人的名字。有两情相悦的恋人来乞求长相厮守,也有心有所属的男女,偷偷将自己的名字与对方刻在一起,希望能求得天神还了这心愿,赐他们恩爱白头。

潇衾原是打算带玄歌去相思潭的。她在那里挂了一把锁,上面刻着白潇衾和楚玄歌。她希望借此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又羞怯,又紧张,一步一停,终于还是走到玄歌的房门口。

玄歌刚好从里面出来。

潇衾正在不知道如何开口,玄歌看见她,先说了,我家少爷在相思潭边等你。潇衾所有的话,便生生的又落回了肝肠里。

在相思潭。

潇衾看见另外一把锁,刻着她和秦念恩。然后不远处燃起烟花,盛开在黑幕下。秦念恩问,你喜欢吗?潇衾说,喜欢。

然而她喜欢的不过是这一场美丽的焰火。

杨献之会记得,当时的秦念恩,是如何满怀喜悦,又是如何受了潇衾兜头的一盆冷水,她说,你我萍水相逢,我对你,并无他念。

很久以后,在玄歌受刑的那天,杨献之隐在人群里,看见潇衾站在离断头台最近的地方,又看见潇衾歇斯底里在乱葬岗寻找玄歌的尸首,他有些明白。

说不上怨恨,只是无奈。

潇衾离开了。她投奔的远房亲戚待她不好。玄歌在的时候,他才是她留在京城的惟一理由。玄歌不在了,这理由破灭,京城之于她,成了一道破落的坟。

江南烟雨,尽凄凉。

『 四 』

宋。端平元年。

京城临安。

春半。一片晕红,几丝柔绿。

正是好景致。

秦念恩,他如今改名换姓做了杨献之,锦衣玉食,风光更胜从前。他生命中的女子,来来去去,讨他欢心,不得真心。

最后,到了林蝶衣。

蝶衣的父亲是京城有名的大商人,家境殷实,蝶衣的模样生得娇俏,也知书识礼,还弹得一手好琴。杨献之便是循着琴声邂逅了她。

杨献之说,我们彼此,一见倾心。

这话是说给柳晋源听的。柳晋源是御史大夫柳文齐的独子,他和蝶衣自小一块长大,可谓青梅竹马,据闻柳家曾口头与林家协议,双方结为姻亲,而柳晋源对蝶衣,就此一往情深。

但如今,蝶衣拒绝了柳家的提亲。她被父亲锁在家中,强令断绝和杨献之的来往。父亲字字痛心,他说,那杨家,不是咱们高攀得上。

蝶衣哭过闹过,父亲却不心软。幸而有个丫鬟看她可怜,故意弄松了门锁,她才能趁夜逃出来。杨献之见她满脸的憔悴,似心疼了,轻轻抱着她。他说,我娶你。

这短短一句话,胜过天上飘来的仙乐。蝶衣醉了。却还心有余悸。她问杨献之,假若我爹不答应,如何是好?杨献之笑了,他的嘴角上扬,唇边有两道轻微的褶痕。蝶衣只见他的眸子里透出一道迷人的光,映照着他俊俏的脸庞,那模样就似一壶陈酿的酒,极蛊惑,惹得她恨不能品酌一口。蝶衣的心跳得越发厉害了,羞答答的问,到底,如何是好?

杨献之放开她,转身关了客栈厢房的窗,蜡烛也灭了。

素净清雅的客房,是杨献之一早安排的,与蝶衣私下见面的地方。蝶衣不是不曾想,倘若勇敢的将自己交付,那过程是怎样,而结局,又是怎样。

但总觉得羞耻。

却不想,那情形,当真出现了。

昏暗的月光照在她光滑的胴体上,有些许清凉,但腑脏却灼灼的犹如被炭火点燃。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杨献之的身体里,偶尔会有羞涩的呻吟,像一团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她红着脸,收紧了嘴唇,黑暗中有汗水落在她起伏的胸间,她终是忍不住,轻轻地唤,献之,献之。

杨献之抚过她,他说,你是我的,他们将不能再反对。

『 五 』

宋。端平元年。

京城临安。

春半。一片晕红,几丝柔绿。

正是好景致。

彼时,亦是工部侍郎杨勋的寿辰。杨府上下,皆忙于此。杨夫人还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歌舞班子,为寿宴助兴。

那些花枝招展的舞娘,皆是容貌娇俏,举止妩媚,披着七彩的霞衣,姿态婀娜,满座官员都看得丢了魂。

座中一名男子,青衫白襟,气宇轩昂。但见他不着声色的呷了一口杯中酒,抬眼时,那握着空杯的手,就那样失态的悬在了半空,那痴痴的模样,与方才他的自在潇洒极不一样。

他是杨献之。

而舞娘之中,一名穿紫衣的女子,亦是正对上那喷薄的目光,她险些乱了方位,踩住别人的裙脚。

她是,白潇衾。

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番重逢。潇衾的脸上,始终挂着讥讪的笑。她说,没想到你如今的华贵,更胜从前,想必这安乐的日子,也早将过往一一抚平了罢。

杨献之懂潇衾话里的意思,他如今的身份,是工部杨侍郎的义子,亦即是,陷害自己全家以至满门抄斩的幕后元凶的义子。潇衾不说,杨献之也知道她会因了玄歌的枉死痛恨自己认贼作父。但杨献之处心积虑,从接近杨勋,到博得他的信任,再到安排一出出的好戏表明自己的忠心,最后更不惜用性命对其维护,他的目的都是要杨勋青睐他,重用他。

他要复仇。

无论明暗。无论手段。

潇衾亦不是不曾想,自己认识的秦念恩或许并非数典忘祖的苟且小人。但这似乎与她无关了。自三年前离开,从临安到福建,又从福建回江南,几番辗转,几番艰辛,她已渐觉疲累。换做是从前,这抛头露面的舞娘她是铁定不做的,她甚至厌恶得很,但终究还是迫于生计,放低了姿态。有时,为了不开罪某些地方的恶霸或权贵,她还要委身与之周旋。从前,有人揽她的腰,有人抱她的肩,甚至有人轻佻的将手指摆上胸口,她泼酒,掀桌,闹过好几场,但后来,竟麻木,渐渐的失了反抗的气力。她甚至觉得,身为女子,尤其是她这般漂泊的,卑贱的,若谁能收留,亦算幸运,哪管是为人

妻为人妾,哪管对方是贫穷还是富贵,疾病或者健康呢。

况且,早就有那么一个人,以永久的姿态,居住于心里。少了他,世间千万种,都成单调。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

可是。可是为什么接管她的,偏偏就是那个奸佞的老谗臣。

工部侍郎杨勋。

潇衾做梦也没想到,领班告诉她,那一夜的宴会上,杨大人相中的是她,他欲将她纳为第九房小妾。潇衾拍案而起,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这老贼。

领班冷笑,定金都收了,你就乖乖等着杨府派人来接你吧。从此以后,好吃好住的,你竟嫌弃,你可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