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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3)(14)

“这当中一定有误会。”绿翘轻飘飘的叹息两声,扶着墙站起来,看雨水从瓦片的缝隙垂下来,道,“我要走了。”

“回麒麟山庄?去向你的卓师兄求证事情的经过?”凌天峰竟看穿了绿翘的心思。但他显然不赞同,语调甚至带着轻微的嘲讽,他说,“你现在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绿翘怔忡。

侧过脸来望着凌天峰,仿佛是一直都忽略了他为什么要救她,守着她,听她诉苦。这原本是一个萍水相逢并无相干的人呵。她便莞尔一笑,道,“谢谢你。”

二、

绿翘是麒麟山庄悬赏捉拿的人,她当然不可明目张胆的在附近出现。她乔装成驼背的老妪。凌天峰粘着花白的胡须搀扶她。两个人都是一派风烛残年的光景。甚至有年轻的农家女因此而唱开,套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千古佳句。

凌天峰便忍俊不禁,故意将绿翘搀得更紧,道,“老婆子,小心点。”绿翘掷他一记白眼,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渐渐的低了头,红霞开满脸。

后来。

在麒麟山的瀑布附近,周遭都是层迭的婆娑树,绿翘看见树的缝隙透出斑斑驳驳的人影----那是卓缘----飘逸的俊俏的舞者剑----沐着晨光雾霭。绿翘轻轻的走过去。

“卓师兄。”

卓缘尚未回头,只听声音便知道来的人是绿翘。他道:“你,没事吧?”这询问仿佛带着逃避,带着愧疚。绿翘反而心凉:“我若有事,你是否怕自己良心难安?卓师兄,你为何要那样做?”

“绿翘。”卓缘叹息道:“我们自幼相识,我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我是断然不会杀害师母,背叛麒麟山庄的。”

谈话似乎毫无进展。

卓缘除了强调自己的无辜,以及恳求绿翘的信任,就再没有别的说辞。凌天峰冷眼旁观,抄着手站着。也许是他那样凛冽的气焰或者怀疑的眼神让卓缘感到压抑,他紧了紧衫子,道,“麒麟山庄仍在搜捕你,绿翘,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嗯。”

绿翘乖顺的点了头。看着卓缘仓促离开的背影。她好一阵叹息。她知道,哪怕是卓缘在师傅师兄的面前说一句,说一句是他先于她出现在命案现场,她的嫌疑便可解除。可他没有。姑且不论他是否主谋元凶,不论他的心思目的何在,他缄口,必然是为了置身事外。倘若他不是凶手,那么,他枉顾黑白真相,枉顾她的生死,更枉顾,枉顾她对他的那些爱恋痴诚,她,便是绝望。

沉默如一道坍塌的墙。

正午时分。

绿翘和凌天峰尚没有来得及离开麒麟山庄的地界,突然听得马蹄声阵阵,伴随着腾腾的煞气从白桦林的尽头呼啸而来。

是卓缘。

卓缘像威武的将军骑马于阵前,举臂呼喝道,“叛徒在此。”随即便有人以赞赏的声调回应,“多亏了卓师弟机警,向大家通风报信。来啊,将这妖女带回山庄,用来祭师母的亡魂。”

啪啪啪----

那些刀削斧砍的声音。那些喝叱怒骂的言语。绿翘统统听不进了。除了麻木的抵抗,溃逃,脑子里面唯一生动的就是卓缘冷漠的残忍的脸。他是借刀杀人,杀人灭口吧。以来可以替山庄除叛徒立功,二来也能阻止她在庄主面前说出对他不利的话。他的招式那样狠毒。处处抵死了她。俨然就是不取她的姓名不会甘休。她却虚软无力。节节败退。之前还没有复原的伤口,重新开破破裂,疼痛钻心。

若不是凌天峰。

----那个来路不明又自愿陪伴着她的少年、他的武功在卓远之上。比那一种麒麟山庄的弟子都更为优胜。他带她杀出了重围。在抢夺马匹挥动马鞭的时候,冷冷的一个回头,如利箭如火焰一般的眼神,端端的落在卓缘的身上,仿佛在斥责他的艰险被逼,也仿佛在默默的诅咒着:倘若还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三、

要去哪里呢?

天苍苍,地苍苍,容得下世间万万千千的,却仿佛已经容不下她。绿翘感到困惑。摘了桑葚得手指发黑,也忘记清洗,就懒懒的端在手里。

凌天峰愉快的过来,“绿翘姑娘,是摘给我的么?”

绿翘回身,道,“你喜欢,统统吃了罢。”

正说着,客栈外面的锣鼓声音隆隆的响起来。绿翘不知就里。凌天峰却谙熟,道,“这光景,怕是镇上的庙会要开始了。”

唉。

绿翘的叹息似乎很久没有停顿过。想从前还是梳着羊角辫的小少女,就跟在卓缘的背后挤庙会。酸掉牙的冰糖葫芦,炫色的小泥人猪八戒和孙悟空,绘兰竹题古诗的纨扇,香云纱的绣花手绢,还有放河灯猜谜语,那会儿故乡的庙会似乎比任何地方都热闹,但这些美好的风俗一年又一年的传下来,繁华喧闹不变,而变的,却都是清瘦的岁月,凋零的容颜。

还有,委顿的心。

但百无聊奈,绿翘仍是应了凌天峰的邀请,同去了庙会。的确是简陋。就连小贩的蔬果也新鲜不足。绿翘漫不经心,随着凌天峰亦步亦趋。凌天峰却饶有兴致,才一会儿的工夫,买了热腾腾的包子,金灿灿的鸭梨,还有桃片酥和炒栗子,然后又是红的粉的胭脂,青铜钗,玉搔头,连绣花鞋都买了两双。像一个富家小姐的可怜跟班,走路愈加蹒跚起来。可还是不停的跟绿翘说话。通常是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气氛哦在那个是冷冷的,像午后瞌睡的眼。

绿翘明白凌天峰的苦心。

但她无法摆脱疲累的忧伤。只因为卓缘。她爱的男子不仅辜负她,还要利用她,陷害她。而真凶究竟是不是他,此事,已经无谓追究。她的心给了她答案。她说服不了自己去摒弃这份狰狞。从此,去他的青梅竹马,去他的温柔痴情,都跟她无关了。

她要清风两袖。

无情。无牵挂。

说得容易。

凌天峰回来的时候,绿翘仍是呆滞了。她站在原地看着客栈天井里的青苔,然后抓住凌天峰的胳膊,巴巴的望着他,问,“是真的么?”

“嗯。”凌天峰重重的点头,“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很确定,说卓缘入赘麒麟山庄,同大小姐江舒娅不日便要完婚。”

绿翘的手渐渐松开。

这哪里还是她可以过问的事。卓缘那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她早就立誓要跟他撇清关系了。除了偶尔也会天真的希望卓缘心里是有愧疚的,甚至是有苦衷的。她哪里还能再过问什么。于是黯然的转身回房,道,“他的事,跟我不相干了。”

凌天峰怔忡无言。

他知道她的口是心非,知道她的逃避和掩藏。否则,也不会看见她就在那天的深夜里,偷偷的在屋檐地下哭泣。那身影纤细,柔弱,轻而易举的被黑暗吞没。他感到心疼。心痛。这段时间以来他掏空了心思想要她忘记不愉快的事,可那些伤痛依然蒂固根深。他就明白了是爱情。是爱得深,所以伤得重。他嫉妒卓缘。

甚至,痛恨。

流浪的少年凌天峰,武功博杂,在江湖飘飘荡荡如一缕烟尘。直到他遇见绿翘。他甘愿像个影子跟随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去她要去的地方。看她爱看的风景。可是他们却从未亲近。也许是人在江湖万世皆小心提防这个道理,他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疑惑和回避。但他并不计较。

他计较的,只是她的生死安危,喜怒哀乐。

凌天峰趁夜离开了客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清早当绿翘推开虚掩的房门,她发现床铺迭得整整齐齐甚至没有睡过的痕迹。

绿翘感到心理面有什么东西忽然抽走了,流逝了,有点无所依靠的怅然。她想,他就这样走了么?去哪里了?还会再遇见么?呵。原本他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也非名门正派出身,我对他除了名字就一无所知。这样神秘的一个人,留在身边,不但没有加害我,反倒三番四次的解了围,救了命,已经是我幸运,走便走了吧,缘聚缘散,皆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