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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玉令(1748)

阳光如金子般撒在这一帧帧景象里,宛如一幅长长的画卷,徐徐摊开在眼前。

这京城,繁华如旧,盛世模样。

“真好呀!”

时雍情不自禁地感慨。

宋香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街边小食摊上冒着热气的锅子,细声细气地问:

“姐姐,你要吃什么?”

时雍看着翻滚的油锅和煎得金黄的油饼,摇摇头,微微一笑,“方才吃饱了,现在不饿。”

“哦。”宋香又不知说什么了,想让她开心,却又无力。

突然,前方闹市是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是个女子在骂他不争气的夫君,言词粗俗,状若颠狂,泼辣到了极点。

时雍觉得有些耳熟,皱了皱眉,循声望了过去。

远处的街面上,人群嘻嘻哈哈地起着哄,将那夫妇二人围在里面,指点、笑闹,一个个像在看疯子,好不快活,不见有半分同情。

时雍眯了眯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却影影绰绰,不太分明。

“那里发生什么了?”

王氏和宋香齐齐看过去。

“姐姐,是……”

宋香正要开口,被王氏掐了一把,笑着把话接了过来,尖酸地哼了声。

“是一对好吃懒做的叫花子。是街上出了名的懒汉和恶婆,见天儿的骂咧吵嘴,街坊邻居见多了,拿他们当笑话取乐罢了。你别看了,仔细伤了眼睛。”

说罢,她放下了马车帘子。

人群里那个被骂的“懒汉”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简陋的粗布衣裳,手里牵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那孩子皱着小脸哭得稀里哗啦,面前的妇人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没有半分反应,目光随着那一辆越去越远的马车,慢慢游走……

他是谢再衡。

奉天门事变时,谢再衡就听说锦城王妃回京了,被白马扶舟当作人质押在了宫中,后来又听说被锦城王救了出来,受了些伤,从此便一直在府里养伤,从不外出。

谢再衡从旁人嘴里打听来她的消息,真真假假,他无从得知,心下的酸甜苦辣,也难以分辨。

但方才那一眼,他确认自己看到了阿拾的脸。

也看到她眯起了眼,在默默地审视着自己。

或许是在嘲讽他,沦落至此,落魄如狗。

六年光阴过去,谢再衡眼里的阿拾,丝毫没变。

不,比以前更有风韵,也更具女子的柔美。

只可惜,如今的他和阿拾,隔的已非千里万里,而是天和地的距离,连妄想都觉奢侈——

物是人非。

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回忆曾经的情感,日复一日地为生存发愁,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谢再衡再不是那个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而是一个面色蜡黄憔悴沧桑的中年穷汉。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一个变卖完家产,甚至想卖孩子换首饰的恶妻。即便午夜梦回,也无“情感”二字,只剩“金钱”。

这绝望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

这天,王氏带着时雍逛了许多地方,车辘轳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讲遍了这京城六年来的逸事。张家的婶子,李家的媳妇,连卖猪肉的刘屠户家新添了大胖孙子,王氏都没有落下,一一告诉了她。

六年时光,发生了很多事情。

水洗巷张捕快家的“死人鬼宅”,几年前被一个外地入京的客商买下来,夷平重建,改建成了布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闲云阁的娴娘搬离了水洗巷,开了一个更大的店铺,两年前,屠勇丧妻,跪在闲云阁门口求娶,许是年纪大了,娴娘终是动了心,眼下她仍没有自己的孩儿,但与屠勇夫妻恩爱,人人称羡。

顺天府衙门的几个捕快,都各自成了家,就连周明生也娶了媳妇。

年轻时的梦总归成了云烟。

周明生没有娶到心仪的吕雪凝,终究是听从了父母之命,娶了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黄花大闺女。

成亲前,周明生给时雍捎过一封信,报过喜,只字没提吕雪凝,字里行间看似欢喜,如今却听王氏说起,成亲那日,周明生喝得酩酊大醉,没同新娘子洞房,却是跑到郊外的农庄,抱着吕雪凝家门口的一株大槐树,痛哭流涕。

那天下着雪,京城冷得能冻死耕牛,周明生哭得累极,醉倒在雪地上。最后,是吕雪凝让农庄上的两位庄稼汉用驴车将他拖回的周家。

许是新婚里受了这闲气,婚前柔软如水的娇嫁娘,婚后与周明生多有龃龉,与婆母也难以相处,争吵不休。新婚一年,她就哭跑回娘家十余次,最厉害的一次,媳妇家的几个哥嫂、舅爷、叔伯,浩浩荡荡几个人扛着锄头到周家要说法,整整三天,说是周大娘又奉茶水,又赔银子道歉才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