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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117)

宋珂死了?

不会的,他怎么会死,他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假如真的恨一个人,那对方死了自己就应该觉得大快人心。可陈觉坐在车里,沙沙的雨声忽然一下消失了,车内静得使人发慌,后视镜里只有自己狼狈不堪的表情。他听见电话彼端的人说:“……还要进一步化验……”还没有听完就把车疯了一样开出去。

赶往河堤的路上几次差点把车开进绿化带,到了附近只能下车步行。结果走到人群外围险些被石子绊倒,有看热闹的伸手扶住他,让他不要再往前面去了:“有人跳河自杀,死了!”

陈觉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眼前一片漆黑。可是心里仍然想,不会的,那绝不是宋珂,宋珂不是那样软弱的人。

以前他总觉得看不懂宋珂其人,此时此刻却忽然惊醒,原来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仍然了解宋珂至此。他一步也没有再往前走,反而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上车就甩上了车门。

不会的,不会是宋珂。而且哪怕是宋珂又怎么样?一命还一命,他害死了母亲是他活该!

可是一口一口地喘粗气,一身一身地出冷汗,湿透的衬衫黏在皮肤上,冰冷彻骨。额头昏沉地往下一磕,不小心砸到正中央的喇叭,尖锐的汽笛声倏然划过耳膜,他疼得无法将身体直起来,又过了很长时间才强撑着将车驶回市区。

都快到零点了,市区车已不多。仅有的车灯汇集在路上,蜿蜒成一条暖黄色的河,尚未归家的行人游荡如同孤魂野鬼。

他驾着车漫无目的地开,想到哪开到哪,任何残存星星点点记忆的地方都没有放过,最后的最后仍是绕回那个似曾相识的住处,头疼得几乎裂开。

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那里,直到找回宋珂才明白,原来那是宋珂住的地方。

自己曾经有没有在那里住过?

那会不会也是他的家?

没有答案,没有人告诉他答案,只是宋珂曾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咱们家。”

他们的家……

这一刻陈觉无比痛恨自己想不起来,要是能够想起来,是不是就会多一些线索,找回宋珂的几率就会大一些。

车停在十字路口,一盏红灯静静地候在对面。

他相信自己曾无数次地,无数次地经过这个十字路口。因为闭上眼睛,在心里读秒,睁开眼一分不差,他知道红灯还有多久会变绿。

刚要踩下油门,马路对面出现了一个人,单薄,瘦削,头垂低,脚步有些迟滞。他自嘲地想,连自己也开始出现幻觉了,开始幻想轻而易举地找到宋珂。

车朝前开,斑马线上的人朝他走过来,越走越近。他握着方向盘,余光一瞬带过,忽然惊地一脚踩下刹车!

是宋珂,就是宋珂。

外衣很薄,浑身湿漉漉的,发着抖从车旁走过。

陈觉惊地猛按开窗键,探出半截身体去高声喊——

“宋珂!”

宋珂慢慢地停下,回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不认识。

周围几乎快要掀破车顶的喇叭声,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毛毛细雨。城市的灯火好像永不会熄灭,河水永不会有流尽的一天,而他们就站在这条河流里,上半身冰冰凉凉的,脸上全是雨,睁大眼睛瞪着对方。

宋珂张了张嘴,好像说了句什么,然后如梦初醒般往前走。起初还只是走,后来几乎跑起来,越跑越快,径直在马路上狂奔。

“宋珂——”

“宋珂!”

陈觉在震耳欲聋的鸣笛中喊他,喊不回,只好不顾危险以最快的速度将车掉头,紧紧地提着一口气去追。

这样冷的天气,简直能把人的脑袋冻僵。

“你跑哪去?!”

宋珂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脸色木木的,身上那件风衣全部被雨淋湿。陈觉甩开车门追上去,可他走得格外快,风衣扑扑地翻开,只有里衬还是浅色的。终于追上他,陈觉如释重负,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竟然没有穿鞋。

这么冷的天气,竟然赤脚踩在水里。

陈觉的脸几乎结冰,伸手拉他:“我在叫你,你耳朵聋了是不是,一整天跑哪去了?”

宋珂被拽得转过身来,头起先仍是侧着的,说了一句:“放开我。”才正视陈觉。

脸上的神情竟极为陌生。

他那对湿润的眼睛瞪着陈觉,嘴唇紧紧抿起,脸颊苍白,眼底却倔强。他的态度不再冷淡谦和,任陈觉拉着,目光却一会儿迎向陈觉,一会儿避开陈觉。

还有他的声音,微微地紧绷,微微地磕巴:“不是说……不是说再也不见了?回你自己家去,我家那么小装不下你这位大少爷。”

这样的他,与平时大相径庭。陈觉一时间忘了发火,只是站在原处,拧眉紧紧地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