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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2)

刃余低下头,和她脸贴着脸,喉咙里泛起铁锈般腥咸的味道,他说:“你走慢一点,黄泉路上等等我。”

只是可惜了孩子,眼看足月了,他母亲再也没法生下他了。

他伸手抚摩,作最后的道别。奇怪掌心里凸起一块,接二连三地叩击,像在求救。他愣了下,看向绛年的脸,“他想活下去……”

绛年眼角流下一滴泪,在朦胧的月色下莹莹发亮。

刃余勉强支撑起来,握着手里的刀恸哭。剖腹取子,多残忍的事,可是孩子有活下去的权利。

“给他一个机会……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他紧抿双唇,干裂的唇瓣上沟壑纵横,他咬紧牙关,把刀尖贴在绛年的肚子上。

满身的伤,流光了血,几次险些睡过去,只有咬碎舌尖的痛才能让自己清醒。

孩子取出来了,是个女孩儿,那眉眼,隐约同绛年是一样的。

他脱下袍子裹住她,她那么乖巧,大概知道境遇可危,不哭也不闹。如果苍梧城里有人赶来救援,也许她能保住小命。如果不能……他的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掌底两轮金芒没入她的双瞳,待光芒散尽,除了瞳仁的颜色相较别人更深一些,几乎和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这神璧,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你能活下去,替爹爹守护它,要是活不成,丢了也不可惜。”

他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挣扎着替绛年盖好衣衫,夫妇相拥,把孩子护在胸怀里。

时间不多,但愿她命大。父母的尸身凉透了,就再也温暖不了她了。

刃余转过头看向长空,天是墨蓝的,这个冬天真冷啊。

远处回荡起狼的嚎叫声,他抬起手臂横在孩子身前。等他僵硬了,至少也是一道小小的屏障——

爹爹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匈奴列传》记载:鸣为响声,镝为箭头,鸣镝就是响箭,射出时箭头能发出响声。

第2章

血的味道,最终引来了狼群。狼在距离岩石十步远的地方徘徊,这是种聪明又孤勇的生灵,无法判断危险性,不会贸然上前,通常成群结队,窥伺等待。

气候太恶劣,每一口食物都得来不易。凝固的血,即便不再流淌,也散发出诱人的气味。狼群饥肠辘辘,等了很久,不见它们的“食物”有任何动静。头狼发出号令,几只胆大的慢慢上前,嗅了嗅尸体的手指和衣袂。正想招呼同伴,一声啼哭迸发出来,小小身体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哭得雪原都微微打颤。

狼群似乎受到了惊吓,极速退开,但并不走远。那孩子哭声震天,对于平静了千万年的雪域来说过于喧闹了。狼群面面相觑,又是一轮盘桓,听那哭声从高亢逐渐转为低微,最后哼唧着,发出类似狼群幼崽的囁呫。

头狼抖了抖耳朵,它身后走出一匹母狼。母狼乳房饱满,奶水充足,失去幼崽后黯淡的眼睛,在听见婴儿啼哭后陡放光芒。

母性是相通的,即便不是同类,接纳需要时间,仍旧阻止不了母狼试图接近的欲望。

狼群摆出攻击的架势,几只年轻的公狼跃跃欲试,被她一一斥退了。她放矮了四肢,一点点靠近,失去怙恃的小婴孩的脸,从袍子里露出来,冻得僵白,但依然顽强。

母狼过去嗅,嗅了半天犹豫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孩子的脸。这时山岗间充斥起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恍如风雷。狼群顿时骚动起来,头狼扭头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带领狼群奔向密林。母狼被落下了,她丢不下孩子,踟蹰呜咽良久,最后用前肢从尸体的怀里刨出襁褓,叼起便追赶狼群去了。

追击千里,如附骨之疽的杀手们终于赶到了,翻身下马查验,却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波月阁的护法探了刃余夫妇颈间天容穴,向上回禀:“已经气绝了。”

马上戴着面罩的人居高临下看着,语气里不无哀伤:“可惜了一代美人……搜他们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出神璧的下落。”

希望微渺,以岳刃余的脾气,纵死也不会便宜任何人。想从他身上搜出神璧,几乎是不可能的。做做样子吧,实在搜不到,也只能这样向整个武林交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风向一直在变,今天你是英雄,明天可能会沦为武林公敌。人活于世,离不开一个利字,当你太扎眼,又怀揣令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宝藏,那么即便你一直积德行善,也照样人人得而诛之。

岳家手里掌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牟尼神璧是打开孤山鲛宫宝藏的钥匙。据说那里面的财富,足够创建一百个金玉王朝。发财,发大财,谁不想?岳家不是名门正派么,泼上几盆脏水,再以讹传讹,追杀岳刃余完全可以标榜为替武林除害。说到底为岳家挡煞的只有岳刃余,谁让他从他爹手里接管了这个秘密!

黑衣的杀手不住翻找,忽然有人惊呼:“柳绛年的肚子被剖开了!”

几大门派的领头人纷纷下马查看,血肉都已经冻住了,那肚子只剩个空空的血洞,里面的孩子不见了。

切口整齐,是用兵刃划开的,岳刃余只着袍衫,外面的罩衣不知所踪,可见是他把孩子掏出了母体。

有人掩住了口鼻,嘴里啐道:“真下得去手!这厮对外人狠,对自己人也一样。”

这样的冰天雪地,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没奶喝没衣穿,活得下去才奇了。不过岳刃余既然把孩子接到世上,那么牟尼神璧也许已经转嫁到了孩子身上。

雪域开始回旋山风,一个又一个风眼,掀起满目苍茫。随手夺过火把照看,地上留下很多脚印,都有手掌大小,这是雪域特有的雪狼。

障面后的人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小崽子遇上狼群了,恐怕凶多吉少。诸位,还要继续追吗?”

追上狼群,然后一只只剖开肚子查验?毕竟雪狼才是这片雪域的王,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族群有多少数量。狼这种东西记仇,万一惹恼了它们,到头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一定。

乘兴而来,最后败兴而返,人人脸上写满了不甘。不甘也没办法,线索断了,牟尼神璧下落不明,也许江湖反倒可以风平浪静几年。

看看相拥的两具尸首,仿佛一群孩子恶作剧后遗弃的牺牲品,虽然遗憾,但没有人对此事负责。死了就死了,江湖上死个把人并不稀奇,过上三年五载,有新鲜的血液填充进来,谁还记得长渊岳刃余。

他们中有人问:“要不要把尸体带回去?”

边上人调笑:“你不怕岳少主还魂,拿剑捅你的屁股?”

这么一说到底作罢了,岳刃余曾经太厉害,即便现在死了,也依旧让人心有余悸。

这件事一完,回到江湖上,大侠们还是大侠。出于道义,草草把对手掩埋了,谁也不会再提起烟雨州的奇袭、苍梧城外的聚众伏击。也没有人唏嘘香消玉殒的柳绛年有多可怜——毕竟追杀一个孕妇,并不是多光彩的事。

散了,临时结盟的队伍瓦解,各回各家。多方人马头也不回地离开,唯独那戴着障面的人勒马驻足了很久,“岳刃余把孩子剖出来,是为了等岳家的救援。”

可惜永远等不来了,岳家内部此刻已是改天换日。神璧失踪,走马上任的新当家也不可能就此罢休。

左摄提①道是,“岳海潮已经接管了长渊。”略犹豫了下,问,“神璧的追查,真的到此为止了吗?岳刃余这些天马不停蹄,根本来不及转移神璧。”

障面后的人转过一双长而媚的眼睛,眼波流转,颇具日出桃花的蕴藉。

“你觉得那些人会轻易放弃?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追到这里,空手而归,谁也不甘心。”他策马前行,一面拖着慵懒的长腔道,“改天吧,挑个好天气,再搜查一遍。毕竟孩子死不见尸,也许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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