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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之末(101)

亲耳听见这样的结果,有了心理准备的南庭都觉得无法接受,由此可以想像,作为机长的他,该有多不好受,南庭在盛远时耳边说:“你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落地了。”

当飞机上出现患病旅客,机组就是在和生命赛跑。十年,从学员到副驾驶,从副驾驶到机长,再一步步走到今天,盛远时遇到过最多的特情就是旅客发病,却是第一次,这样无力地看着一条生命在飞机上逝去。他那么谨慎地关注着,乘务组也尽可能地给予了老人最周全的照顾,可还是没能平安地把林老送到家。盛远时是遗憾的,整个机组都是,却只能面对。

盛远时松开她,把她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别在耳后,“我得去趟医院。”乘务长回到指挥中心后马上就会联系上林老的家属,家属一定会赶到医院去的。

南庭其实很想陪着他,可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跟在身边,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所以她说:“你快去吧。”见他还要说什么,她又说:“我不是小孩子,会照顾自己的,你忙你的。”

盛远时没再耽误时间,摸摸她的头,就走了,他和丛林赶到医院时,林老在G市的家属已经到了,盛远时人还没走近,就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一道苍老的女声缓慢而悲伤地说:“你不是说要送我走了再走的吗,怎么自己先走了。”

是林老的老伴,哭得特别厉害的女子,应该是老人的女儿,她旁边扶着老人的男子则应该是老人的女婿,看样子,也应该有四十多岁,近五十的年纪了。

盛远时走过去,还没等说话,林老的女儿看到他的机长制服就发作了,疯了一样冲上来,瞪着一双泪眼质问他:“你是南程航空的人?”

盛远时刚说了一个字,“是。”就被她打断了,她边哭着说:“我爸上飞机前还好好的,怎么才几个小时,人就没了,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边就要上前捶打盛远时。

丛林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她,急急地劝,“大姐您冷静点,我们是飞行员,除了开飞机,把乘客送往目的地,难道还会对他们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吗?”

这话听在死者家属耳里如同推卸责任。林老的女儿当然是听不不进去的,在她看来,父亲上飞机前还在和她通电话,下了飞机心跳呼吸全没了,他们才赶到,医生连死亡时间都宣布完了,她认定,责任在于航空公司,在于机长,“你们是怎么开飞机的?能把一个好好的人飞到没命,你们还有资格做飞行员吗?”

她这样说,让丛林特别接受不了,小伙子的眼圈顿时就红了,他以带着哭腔地声音说:“我们只是飞行员,你们作为家属的都不清楚乘客的身体状况,我们怎么确保他们在飞行途中不会意外发生?六分钟降七千米,整架飞机的人都在配合……”他说不下去了,最后吼道:“谁希望这样?”

他说的每个字都有道理,只是这个时候,和家属是讲不了道理的。盛远时上前拉开情绪有些失控的丛林,对林老的女儿说:“我是1268次航班的责任机长,你们有什么话对我说。”话语间,把徒弟护在了身后。

林老的女儿像是就在等这一刻,她一点迟疑都没有,抬手就给了盛远时一巴掌,“你是机长你就要对我爸爸的死负责!”

丛林没看见她的动作,只听见“啪”地一声,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盛远时挨打了,不顾师父的拦阻就要冲上去,“你干什么?!你凭什么打人!”

盛远时一动没动地挨了这一下,随即牢牢地拽住丛林的手腕,不让他上前,冷静又克制地对林老的女儿说:“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很遗憾,机组尽力了这些话,我也不想说,至于我和我的公司要承担怎样的责任,民航局自然会有裁定,现在,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你们做的。”

林老的女婿没料到妻子会动手,他把岳母安顿到一旁坐下,上前扯回妻子,低声训斥道:“你这样爸爸就能醒过来了吗?”然后向盛远时道歉说:“她是太难过了,你别往心里去。”

盛远时点头,“没关系,我明白。”说完他走到林老的老伴旁边,蹲下去说:“您老节哀。林老的行李稍后我们会给您送到家里。”然后从丛林手中接过一串古玩,递到老人家手里,“林老一直拿在手上,我怕丢了,就拿过来了。”

老人家拿着那串老伴玩了多年的古玩,眼泪又掉下来了,“老林啊……”

直到公司派专人来到医院处理后续的相关事宜,盛远时才离开,回指挥中心的路上,丛林还委屈得想哭,“又不是我们的责任,他们怎么可以打您,太无理了,简直是泼妇。”

盛远时手上打着方向盘,眼睛看向外面,隔了会才说:“在生命面前,先不要谈责任的问题。”

丛林有点不服气,“可林老都八十高龄了,本来就属于特殊旅客。”

盛远时此刻比平时给他做飞行指导耐心很多,“我们把机票售出去了,也没有阻止他上飞机,客运合同就成立了。当合同成立,我们对于乘客就是有责任的。”

丛林却以为,“可他是签了免责单的!”

盛远时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抱不平,但我们也要理解儿女失去父亲的心情。”

这一回,从林没再说什么。

回到指挥中心又是一番忙碌。

或许在旁人看来,八十岁高龄的老人因突发心脏病死亡,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可他不是在医院,更不是在自己家中过世,而是在作为履行运输旅客义务的南程航空的飞机上去世的,即便以特殊旅客的身份签属了免责单,南程需不需要承担责任,不是盛远时一个人,也不是机组的七个人,更不是南程航空说了就算。

事情发生后,民航局立即就派了调查小组对该事件进行调查,所以,从林老购买机票的行为产生,和他有所接触的售票员、值机员、机组等相关人员,都将会被停止工作,配合调查,包括身为总飞行师的盛远时,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前,也暂时不能执飞。而身为旅客的桑桎,以及见证了林老被抢救过程的部分旅客,也会被请回来作证。甚至是管制人员,也会被问询。

调查持续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所有和林老有过接触的南程航空工作人员都被调查组详细地问过话,售票员的描述是这样:“收到林永休老人的身份证号码时,我有电话确认,是否有随行家属,他们回答说没有,就林老一人出行,他们还强调,林老的身体很健康,能够适应高空飞行。我提醒他们,尽量提前一点时间到机场办理登机牌,因为公司有规定,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属特殊旅客,需要签署免责单才可以登机,否则会被拒载,他们当时是同意了的,我才出票。”

值机员从A市坐飞机来到了G市,把当天办理值机牌,林老签署免责单的过程也讲了一遍,而她所说的,和桑桎给出的证言内容相符。至于桑桎,除了把排队换登机牌看到的情景描述了,机上抢救的具体过程也说了一遍。

机组和乘务组的七人,被问询的时间是最长的,尤其是机长盛远时。调查组的两名工作人员反复地问他:“在发现旅客陷入昏迷后,你都做了什么?”

起初盛远时的耐心很好,尽管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调查组问一遍,他还是会很配合地说一遍,直到他自己已经快不记得重复了多少遍以后,他实在没有办法那么心平气和了,“如果你认为我哪个环节操作有误的话,请你听录音。”

调查组的一名工作人员牢牢地盯着他,“盛总,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意思是,你必须配合。

“同一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九次了。”盛远时把身体靠向椅背,用那双隐隐泛起血丝的眼睛回视对方,他再一次说:“由于天气不好,从起飞到着陆的全过程,都是由我操纵,副驾使协助,而绕飞雷雨是我主动申请的,目的是为的减少颠簸,具体的指令申请,请你听录音,整个飞行过程三个小时,我没有办法把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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