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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759)

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眼前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都新鲜,却不知凶险,更不知她的父母有着怎样的纠结,有了怎样的隔阂。一听见萧乾的声音,她猛地转身就要放开墨九的手,扑过去迎接她的父亲。

可她步子迈出去了,身子还在原地。

墨九冷着脸,死死拽住她的手,然后将女儿拖回来护在臂弯下,淡淡回头看去。

“陛下事忙,这是墨家的家事,不想劳烦你。”

一声陛下,生分而客套,瞬间将两人关系划出了十万八千字。

而这,也是萧乾继位以来,墨九第一次这样唤他,还用了这样冷漠的语气。

“阿九……”萧乾狠狠皱眉。

“陛下有何吩咐?”墨九一个字比一个字冷,而促使她唤他“陛下”拉开距离的最大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萧乾偷偷尾随而来,摆明了对她的不信任,还因为他的身边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陆机老人。

还有一个是她恨不得直接掐死喂猪的温静姝。

对她的冷漠,萧乾似乎有些感慨,叹息一声,只顺着她的话问。

“阿九为何又想到开祭天台了?”

他没有问她,什么时候找齐的仕女玉雕,只问为什么想到开祭天台了。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萧乾应该是一早就知道,其实她晓得仕女玉雕在哪里。

可他没有问过,也从来没有拆穿过她——

换以前墨九会觉得这是尊重,可人的感觉随环境与心情会有不同。这一刻,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城府之深,世间无人匹敌。哪怕她日日睡在他的身边,亦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冷笑一声,墨九微微仰起下巴,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让小丫头难过。

“闲着无聊,没事就来玩玩喽!陛下是有什么指教吗?”

相比于她的冷漠,萧乾淡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更无半点责怪之意。

“阿九,我只是担心你。不放心你独自前来——”

“不!”此情此景,墨九很难定下心去想什么,瞥一眼那个温静姝,想到陆机说的“那个药”,看着这一群人,像吃了苍蝇似的,心里不是滋味儿,语气也就格外尖锐,“你不是担心我,你是在怀疑我。因为我没有告诉你仕女玉雕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偷偷来开祭天台,你认为我想要独占千字引,对你的江山,对你的社天下有图谋。”

萧乾眉头一皱,还没有回答,陆机老人就抢了话头,“可不就是吗?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小女娃娃,心机还真是深咧。也就我这个傻徒弟,也就他相信你是清白的。”

“呵呵!”墨九冷笑,“我若不清白,早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

“你以前清白,只是时机不成熟,如今嘛——”

“我放你娘的屁!”

墨九这时也管不了什么长辈不长辈了。

眼前这一幕太闹心,不管萧乾有没有怀疑她,都让她极为心烦。

十年光阴,她为他汲汲营营,到头来,她却成了最值得怀疑的一个。

这到底该说是可悲?还是可笑?

冷绷着脸,她冷笑一声,环视众人,傲然道:“八卦墓是我墨家的,祭天台也是我墨家的,千字引更是我墨家的,我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何人来论我清不清白?我去你娘的清白!我墨九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有种的拦我一个个试试?”

看她这般激动,萧乾眉心拧紧。

“阿九,你切莫生气,咱们有话……”

“没话!”墨九就像那个在婆媳对仗中的输家,除了拽着女儿的手略感温暖,只觉得遍体生寒,哪怕这个男人曾是她所有的情感依靠,哪怕他们曾经经历过数不清的艰难,共过患难也共过枕席,此刻,她不需要任何道理,半句话也都不想和他说。

不是任性,只是累了。

“娘……”父母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让萧直意识到了什么。

她紧张地扯住墨九的胳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澄澈、明亮,还略带惊恐。

“你和父皇……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直直……”

“好不好嘛!”

墨九闭一下眼睛,“好。”

女儿无辜的眼神太抓心,即便有再大的火气,墨九也得压下去。

而且,反正走到这一步了,吵架确实毫无意义。

安抚地摸了摸萧直的脑袋,她半眼都不看萧乾,只侧过头去,冷声指挥曹元。

“放兑墓仕女玉雕!”

这番情形,曹元也一直紧张着。

听得命令,他再道一声“是”,慢慢落下玉雕,将之导入机关槽——嘭!

八个玉雕一齐,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中,玉石台渐渐变了颜色。

从薄薄的半透明色,变成了全透明,整个台面几乎都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只有八个仕女玉雕仿佛在悬空旋转。

转着,转着,八个仕女仿佛活过来了似的,栩栩如生,姿态不一,身上被一种青白相应的光芒笼罩着,美丽得令人呼吸一紧,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陷入在那样的画面中,视线朦胧,神智混乱——直到旋转的玉石祭台慢慢停下。

“呀!又出现一个机关槽。”

低呼的人,是离得较近的曹元。

众人也都看见了,透明的玉石祭台上,八个仕女玉雕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形的机关凹槽,通体透明,泛着一种神秘而阴森的幽光,令人心底发悚。而萧乾来时还可以开启的祭天台大门,已然彻底消失,整个空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水桶,除了玉石祭台,再无任何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当祭台出现手印时,得钜子手印去开启。

当祭台出现玉雕机关槽时,得用玉雕去开启。

那么,当祭台出现一个人形的机关槽时,得用什么做钥匙去开启机关?

难道是……人?

有人打个喷嚏,寒战不已。

一群人怔怔而立,呼吸都微微急促。

而这时,在所在人的注视中,人形的机关槽上,竟慢慢显出一行金色的大字。

“欲开祭天台,当以活人祭!”

以活人祭?!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机关槽,目光几乎定住。

太可怕了!因为在十个大字下方,还有一行补充的小字。

“活祭之人,需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女,身系墓诅之血——”

什么是墓诅之血?墨九不知道,身体却有些恶寒。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人,这里就她一个,而墓诅之血,墓诅之血,是不是……就是她身上的血,天寡、失颜,也都与她血液有关,而这种血,就被称为“墓诅之血?”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她也不需要答案。

因为将事情联系在一起,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可他娘的,这哪里是开祭天台,分明就是谋杀啊。

如果不活祭,那祭天台打不开,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人都为己,哪怕她不愿意活祭,别人会不会把她丢进去活祭?

一切仿佛进入了某个古怪的迷局,墨九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忙活一阵,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真正的考验从来不是手印,也不是八个仕女玉雕,而是“以活人祭”。

而她现在思考的是——所谓活祭,在她肉身毁灭之后,会不会真的有千字引,引渡她的灵魂,让她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老祖宗啊!

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

哪怕世上最凶狠的赌徒,也不敢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啊!?

更何况,她原本以为千字引如果可以引渡灵魂,她还能把闺女带上,如今看来——就算这事是真的,所谓引渡,也是死而后生,如同那个“过去门”一样,只有她这样有过去的人,方能回到过去,没有过去的人,恐怕就是永久的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