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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754)

“大狄朝震北大将军古璃阳,率禁军将领三百人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中书令薛昉,率中书省全体同僚,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右丞相赵声东,率文武官员一百二十五人,率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左丞相……”

“大狄朝枢密使……”

一个又一个唱名,浑厚有力,传入云霄,激起气浪滔天,也高高扬起了城墙上飘飞的纛旗。

——纛旗下方,墨九轻柔黑亮的发丝。

东寂出殡了。

哪怕时隔一年之久,她还有一种不确定。

做梦一样,似乎那个人并没有死,还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或算计着她,或想念着她……望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城楼上的她衣衫在飘,头发在飞,身体却一动不动。

“阿九……”

听得萧乾的声音,墨九微微侧眸,动了动嘴皮。

“你来了?”

“嗯。”萧乾慢慢过来,亲手为她裹上一件风氅,这才一叹,“你啊!城楼上风大,你也不多穿些。”

“我知道啦。”墨九浑不在意的朝他一笑,又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膀,“你也是,这么忙,还要顾及我做甚?”

“我不顾及你,我还去顾及谁?”萧乾执起她的手,往唇边一呵,暖暖的气息,就那样落在她的手上,“到是你,总是顾及别人,到也仔细下自己的身子。”

墨九微微眯眼,视线有些迷茫。又一年过去了,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帝王袍服,似乎更添了几分威仪,就那么站在晨光里,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不见任何的表情,可在他在,似乎整个空间都似乎笼罩在一片寒冷之中。这样的压迫力,大概便是来自帝王的震慑了吧?他还是他,还是她的萧六郎,可他似乎又不全然是她的萧六郎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她也很难说清有什么不同。

叹一声气,墨九怕他介意什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入土为安,这样也就好了。”

萧乾嗯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看着她那不达眼底的笑,沉默着。

“怎么了?”墨九不自在地捋顺头发,“看着我做甚?”

萧乾轻抚她的肩膀,“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嗯?”墨九抬头,微微眯眼,“什么消息?”

“昨夜接到一个消息,南荣旧相苏逸带着八岁的太子宋昱投海自尽了。”

什么?墨九听见了自己在冷风中的抽气。

苏逸死了……自杀了?连小孩儿都死了。

那张秀气俊雅的正太脸,那自持才华的傲娇宰相,也死了?

这些年,见多了死亡,墨九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麻木了。

可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它还在隐隐的抽——证明她并非冷血之人。

其实,在过去的一年的时间里,她知道朝廷一直在寻找苏逸。

因为当初临安城破时,根据可靠消息,南荣皇太子宋昱是被苏逸带走的。虽然宋熹死了,但只要宋昱还活着,皇室血脉也就还在。那么,南荣的旧臣可能永远都不会甘心,随时可能会心生异动——对于崭新的大狄朝来说,将会造成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再次引爆。

但墨九很多时候都希望……他们找不着。

苏逸曾经是她的朋友,哪怕和他打了几年仗,这感情也没变。

而八岁的宋昱,是宋熹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血脉。

有他活着,至少有宋熹来过一段的证据。

那个人,那个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灵魂的人,也就会有一个归属感。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孩子和苏逸,那个才高八斗,十六登科的少年宰相,终于是都死了吗?

“……六郎!”墨九润了润嘴唇,突然轻声一叹,“把苏逸和那孩子,都厚葬了吧。剩下的余党,能不追究的……可不可以都不再追究了?这一路走来,我们杀戮太多,我都有些害怕了。”讲到这里,她眼神儿有些飘忽,从城楼上望出去,似乎凝向了遥远的天际,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弱,“生下直直后,我就一直不曾有孕。我真有些怕,是我们所造的杀戮过多,以至损了阴德……”

“胡说!”萧乾扶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一揽,“便是损了阴德,也当由我来偿。更何况——”

他缓缓勾起墨九的下巴,见她不知所时已然红了双眼,不由一叹,“傻子,这么伤心作甚?其实——苏逸和那个孩子都没有死。”

“没有死?”墨九大惊,都顾不得把下巴解脱出来,满脸都是惊喜,“怎么回事?”

“嘘——”萧乾略带责怪的瞪她一眼,压低了嗓子,“事关重大,此事须得保密,你大声咂呼做什么?”

“我错了!”墨九马上道歉,然后保证,“你快说。”

“我并不想要他们性命,可他们——又必须死。”

当初的萧乾尚且如此,更何况宋昱旧太子的身份?

哪怕他年纪小,可他不死,又如何活?

只有死亡,才能重新活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宋昱不得不死,为了成全苏逸一世名臣的身份,他自然也得去死……阿九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听得他的解释,墨九是激动的。

可仔细一想,心底却是微微一凉。

一开始萧乾并不告诉她真相,而是告诉她噩耗,就是为试探她的反应么?

或者说,试探她对宋熹的情分?

抿了抿唇,突然的,墨九有些不舒服。

曾经他们无话不说,根本无须猜度,也可以心意相通。

如今,是**蛊失去了作用,还是帝王之心实在太过强大,不仅震住了**蛊,还生生破灭了他们用数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信任磁场?

心里默叹一声,她转过身,望向宋熹棺椁远去的方向,目光幽幽。

“六郎,你终是不信任我了。”

其实,早就料过会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吗?

可为何真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她却会这般难过?

“阿九……”萧乾眉心一拧,把她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问出的话却与她的话风马牛不相及,“你还要多久才可以放得下?”

在对宋熹的感情上,墨九并不心虚。但因为她隐瞒了六个仕女玉雕的事,对萧乾始终是有愧的。

心底纠结一下,她习惯性地拽住他的袖口,扯了扯,“六郎,对不起,其实我并没有……”

“我都懂,阿九。”萧乾打断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慢慢捻起她散落的一缕发丝,任由它缠绕在指尖,缠绕、缠绕,就像这一个理不清的结,缠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语气稍稍有些冷漠,“我允许你为他难过一阵子,但不允许你为他难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他将从袖子从墨九手中抽出,目光直直望入她的眼中,涩涩一叹。

“毕竟——我也会难过。”

一句话说完,他叹息一声,转身大步离去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早些回去休息。”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墨九仿佛听到了心脏坠下的声音。

是她忽略了他的情绪,还是他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是他们的关系走入了死胡同,还是所有夫妻都逃不过漫长岁月的情感消磨?

或者是——她一直无法怀孕,又生不出儿子的事,终究成了他们之间最沉重最难弥补的隔阂?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大狄朝盛世繁华,生机勃勃,江山一片锦绣。

燕京的新都正在筹建,临安的旧都也未凋敝。

这一年来,墨九除了回兴隆山,大多数时候都与萧乾住在临安。

战争之后,百废待兴,每日的事情可以累得人脚不沾地。但即便如此,萧乾也从来没有忘记他身为男人的“耕耘”,在房里那里事上,倒也没有屈着墨九,尽鱼水之欢,享夫妻情事,一如既往的契合。若说美中不足,还是那事——哪怕他爱劳动,勤耕耘,并费尽心力为墨九调养身体,她的肚皮,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书房里,他亲自开的药方都叠了厚厚一个医架了,依旧毫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