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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753)

“他留了字。”萧乾指着她看缠在弹弓上的一张纸条。

墨九拧眉,轻轻展开,上面分明是宋熹的笔迹。

“若我与墨九入得‘过去门’有何不测,将我二人尸体放在乾坤合葬棺中,勿让人打扰。我将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墨九眼眶猛地一热。

也就是说,东寂说的可以送她回来的办法,就是他把他最后的魂魄一起毁灭,换了她的性命?

怪不得他再三追问,她是不是真的留恋这个世界?

墨九想,会不会他故意把她引入“过去门”,原本是有办法把她弄回去的,是她的执念让他改变了主意,于是逆了冥冥中的法则,这才不得不“以魂度命”,毁灭自己,放她重生?

墨九懵懵的,猛地放开萧乾的手,跌跌撞撞地趴向乾坤棺。

棺材里安静躺着的宋熹,与那天在墓室里和她吵架时一样,容颜依旧,英俊如昨,面色饱满红润,宛如熟睡一般。

可他分明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身体也早已僵硬——

他死了。

宋熹死了。

东寂死了。

那个在虚空与她说话的男人也死了。

“东寂!”

看着棺材中熟悉的脸,墨九突然捂住脸,整个儿跌坐在地,手中紧紧握住那个弹弓——

当年楚州的月下荷塘,他费尽心思,千里前来寻她,一心想要找回自己,回到过去。

可最终的最终,他却是——永远回不去了吗?

“东寂。”墨九死死攥着乾坤棺,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就好像,这般唤着,他就会像她一样醒过来似的。

然而,她知道,不论她怎么呼唤,这个男人也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她也知道,从此她的世界,不会再有一个叫东寂的男子。

更不是每一个男子,都可以把梨觞喝出那样的风情,把羊肉火锅做得那样入味。

不是每一场月光,都如楚州那晚的皎洁。

不是每一个菊花盛开的地方,都叫菊花台。

她的生命中,也再不会有,一个叫东寂的男子。

“阿九,不要难过,这都是他的选择。”萧乾轻抚着她的后背,像在宽慰一个哭泣的小孩,难得的多了言语,“我们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会陪我们走一程,但终究会远去。我们要习惯,因为,从我们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天起,就是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我明白。”墨九突然抬起头,眼泪朦胧中,看着萧乾的眼睛,拖着他的袖子,像只可怜的小狗,“六郎,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你说。”萧六郎的声音,是温柔的,就像羽毛般轻抚而过,生怕触了她的伤处。

墨九吸了吸鼻子,眼皮往下微垂,不敢看他的眼睛。

“仕女玉雕咱们不寻了,祭天台——咱们也不开了吧?”

萧乾一怔。

凝视她的黑眸中,流光烁烁,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面孔上。

他其实不太明白,他们历时数年,九死一生终于开完了八卦墓,她为什么说放弃就要放弃?

“好吗?”墨九执念于宋熹那些话,知道千字引是为灵魂之引渡——一旦打开祭天台,就可能会回到过去。所以,她不想再开,甚至都不敢告诉萧乾那六个仕女玉雕的藏身之处。但是这样的借口,她要如何说服萧乾?

“阿九……唉!”

墨九正寻思要怎样向他解释,他却突然弯腰,轻轻搂住她。

“咱们家媳妇最大。你若要开,我就陪你开。你不想开,我就不开。但我——不许你有心事。”

心里一松,墨九唇角抿起,露出一个挂着眼泪的笑容,“我没什么事,就是……就是突然有些怕了。经了这死而复生,我觉得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都不重要——想想我们曾经历险开墓的往事,真的是——太傻太傻。”

“阿九说的是。我都依你。”

萧乾轻抚着她,哪怕心有疑惑,也没有再问。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尊重她,这渐渐已成习惯。

“嗯好,我们好好过日子。”

“是,女王陛下。”

“呵!”轻笑着,墨九却是将目光转过来,望向乾坤棺里的宋熹,那个面如冠玉的宋熹,回想着那个梦,在心里喃喃,“我想,我会不会也遗失过自己?……但我与你不同,我不想再去寻找一个完整的自己。我是个胆小的人,我安于现状,我愿意就这样,一直这样,活下去……”

……

☆、361米,大结局(终)三更

很多时候,这世界都是矛盾的。人是命运的主宰者,可人又从来左右不了命运。

希望、失望、得到、失去,生存、死亡……

这些逻辑间的关系,亘古难解,也令人难以猜测得透。

但有一点,时间对人是公平的。

不论好的、坏的,都会过去,哪怕最黑暗的日子,与它相连接的,也是光明。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残冬一过,初春就到了,那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那一个除夕之夜的天翻地覆,虽然没有从人们的记忆里彻底抹去,可时间的良药可以治愈一切的伤口,也可以让人渐渐淡忘掉亡国之痛。

北勐举兵南下,历时三载,灭了南荣,统一天下,是史诗一般可歌可泣的大事。

但一半寥落,一半兴。有人得意,总有人失意。

南荣灭亡的同年,正月十五,天下万家闹元宵的节日里,萧乾发布大皇帝诏书,晓谕四海,将有偏居北方之义的“北勐”国号改为“大狄”,改“元正四年”为“宣正元年”,以大狄为国号,正式记年。

与诏书同期颁布的,还有对南征功臣的封官加爵以及……对墨九的正式册封。

宣正元年二月,大狄朝第一任皇后墨九,赐号为元昭。

元为初,为始,为一,昭意为光明。元昭,象征了萧乾对墨九所有不忘初心的美好期待。

宣正元年三月,大狄朝开始对庞大帝国的行政区域进行重新规划,正式建立行省制。

宣正元年五月,对于大狄朝国都一事,历经数月讨论,萧乾最终听从了墨九的建议,拟诏将燕京改回珒时旧名中都,开始做皇都筹建准备。

对于墨九坚持建都燕京的想法,大多数人是不理解的。

尤其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南臣,更是无法接受将京都搬去北方——就连萧乾也不知道,墨九为何对此如此执意。

当然,他们更加不会知道,燕京在后来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呼,叫——北京。

知道的人,已经不在了。但这是一份属于墨九的情怀,加上萧乾参考了她提出的一二三四五六七**点建都燕京的好处之后,虽说总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可还是觉得很有意义,于是拍板定下了燕京。

至此,北勐与南荣,这两个相爱相杀了若干年的国家,都同样沦为了历史,定格成了漫长历史画卷中一副副壮丽的图画。

崭新的大狄国,如新生的婴儿,为天下苍生带来了崭新的希望。

对于南荣人来说,这个结果似乎更加喜闻乐见。

至少这样他们可以安慰自己,这叫南北统一,不叫被敌人占领。

……

幽幽晨钟,沉沉暮鼓。

一个王朝的兴起,背后必是另一个王朝的灭亡。

不管宋熹身前如何,如今萧乾重建大狄朝,对前朝的事情,也得有一个盖棺定论的交代。

在耗时差不多一年左右,景昌皇帝宋熹的帝陵终于竣工。

如此折腾一番,又是一年过去了。

宣正二年正月刚过,萧乾就在临安府为宋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一应礼仪,比照帝王。

盛世之下,此举赢得了赞誉,也为了去墨九的一桩心事。

二月二,龙抬头,阳光渐暖,春风拂面。这一日,天儿未亮,悲切高昂的丧钟便声声撞响,惊起天空鸦雀无数,也引来临安府自发送葬的百姓,人群挤满了长街,一列列身着缟素的士兵列队从中而过,隆重而华贵的棺椁被推出城门,礼仪队长声吹奏着哀乐,从城门出,慢慢扶灵而去,前往景昌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