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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692)

辜二盯着他不甘心的眼睛,却没有为他解释更多。因为他猜蒙合一定不想知道更多。那些真相若他都一一知晓,会更加无法接受这一切,更加不甘心英明一世,到头来竟这般愚蠢。

怔怔站立着,他手握刀柄,声音依旧没有情绪,“蒙合大汗,你安心去吧!你的北勐一定会顺着你的老路走下去。不仅会成为草原上的王者,还有天之涯,海之角,大洋的那一端,都将烙下北勐铁骑的足迹。而你,蒙合大汗,威名亦将享誉后世。”

“哈哈哈哈……哈……”

蒙合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床头。

艰难地侧过身,他一双眼睛大睁着,就那样看着辜二面无表情的脸。

“你……赢了。成王、败寇!如此也罢……”

辜二眉头一皱,突然问:“你为何不喊人?”

蒙合冷笑,“我喊,有用吗?”

既然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那么肯定会利用他“重伤”这几天,做好一切安排与准备。

嗯一声,辜二依旧那个表情,没有爱情,没有情仇,就像一个杀手,毫不近人情。

“是没有什么用。不如节省点力气,好好想一想,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吧。”

刀子穿胸而入,这时的蒙合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已经不容易。可弥留之际,一代枭雄的他,挂念的还是自己远在哈拉和林的亲人。听了辜二的话,他睁着一双开始涣散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某个未知的方向。

“男子汉,大丈夫,各凭本事……你赢了……狠劲儿……我服。但,但祸不及妻儿……我,我请求你……留我几个妻妾和孩儿一……一命……哪怕将我鞭尸,碎尸万段……一切皆可……只求留他们……一条命。”

他是从权力漩涡中走出来的人,太了解皇权争斗中的残酷。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死,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哈拉和林,又将有一场血腥之祸要上演。

而他无法在死后再护着亲人,那些人也都将因为他的失败,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的孩儿还那么小,他走之前都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

哪怕万般不愿,他终于低下高昂的头,对辜二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请求你……答应……”

这是一个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局的故事。

蒙合居然在求他?这样的结果,是辜二万万没有想到的。

辜二听着,神色略有触动,却没有回答。久久地,他站立在蒙合的面前,看着这个世人惧怕的枭雄鼓胀着一双哀伤的眼睛,似乎舍不得这一世的生命就此走到尽头,又似乎不等到他的答案就无法落气一样,终究喟叹一声,慢慢点头。

“我将尽我所能。”

蒙合去了!

眼睛依旧瞪大着,却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带着冷酷的寒气钻入辜二的耳朵。

他慢慢抽出那一把杀掉蒙合的刀子,仔细擦干净血迹,又抬起沾了鲜血的手,慢慢将蒙合的眼睛合上,直到把现场完全处理好,他才镇定地走出去,那一袭黑袍飘飞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地狱来使。而他的声音,有着以血洗血的酷寒。

“大汗伤治不愈,驾崩了——”

☆、坑深333米,满月

景昌二年五月十五,蒙合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兴隆山。

随这个消息同时传过来的,还有钓鱼城那一仗别开生面的战事。

由于蒙合在大战前突然驾崩,导致北勐军心不稳,阵脚大乱,以至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战役,以战败结束。不过,从另一个层面看,其实南荣与北勐各有伤亡,也算打了个半斤八两,毕竟苏逸也没有讨着什么好。

战斗在天明时结束,钓鱼城又回归了之前的对峙僵局。

苏逸不再主动出城进攻,苏赫一时也攻不破钓鱼城。

有人认为,苏赫不该在战时让全军都知晓大汗驾崩的消息,甚至此战失利的主要责任,都应该由他一人来承担——不过,他们也就私底下说说而已。

蒙合一死,北勐就得变天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知道这位苏赫王爷,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汗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哪个会在这时站出来,说他半个不字?

不仅他们,就连怯薛军之首的森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余人当然乖觉地闭上了嘴。

大汗驾崩了,这仗当然打不下去了。

蒙合的丧事治办,当为首要之务。

就在蒙合驾崩的第二日,苏赫便下令从钓鱼城收兵,准备为大汗扶灵回哈拉和林。

南荣与北勐两军僵持了这么久,可谓双方皆疲。苏赫借由蒙合之死,带着蒙合的椁棺退兵钓鱼城,结束这场远征,不仅合情合理,也是明显之举。

当日,钓鱼城艳阳高照,苏赫率钓鱼城全体将校登临城头,望长蛇般蜿蜒离去的北勐骑兵,当即洒酒祭天,燃放鞭炮,并犒赏全军,大肆庆祝胜利。

当然,苏逸挡住了北勐进攻的铁骑,还杀死了蒙合,他可以算得上完胜。

这丰碑一般的战争经历,也将永久写入史书,让他的功绩,为百世传讼。

兴隆山上,墨九抱着襁褓中的小丫头,听着这些消息,唇角挂着笑意,斜眼看向萧乾,“我看你啊,坐在这里指挥天下,也蛮累的。而且,人家也未必就会领你的人情。”

“领不领情没关系。”萧乾站在墨九房间的窗前,背着对墨九观山上风光。

墨家九号地势较高,站在这里,可鸟瞰山下。遥遥一望,山野披绿,空气清新,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就连声音也带着笑,“当日在临安,苏逸虽是奉命行事,到底也曾尽心帮过我,故而这一仗,给他一个彪炳青史的机会,也算报答。而且……”

徐徐回头,他唇角弯着,笑看墨九。

“你知道的,他与辜二一样,都是萧家早年就栽培的人,万一有一天用得着呢?我亦希望他好。”

“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墨九手指轻轻刮着女儿的小脸蛋儿,脸上也是笑,“可事到如今,你准备怎么做呢?你送给苏逸一个天大的功劳,让他名垂千古,这个我可以理解,但辜二这边呢?他此次班师回朝,一身战功,又有阿依古长公主操持,在忽里台大会上,可不就成全了他?莫非,你真要把北勐天下拱手相让?”

萧乾不答。

久久的,他目光看向窗外,抿紧了唇角。

林间鸟儿在嬉戏,花儿在竞相开放。

兴隆山的夏季,太美了!

他微微一叹,慢慢走回到墨九的床边,抚摸她的头。

“阿九,事情远不会这么简单。”

“嗯?”墨九不解地抬头,“莫非北勐还会有别的变故?”

她稍稍一忖,觉得不应该啊。

就算有人不服苏赫,又能如何?

想苏赫手握兵马,在军中有威仪,宗亲这边,又有阿依古撑腰。放眼北勐,哪个敢与他争雄?

眉头一拧,她正待要问,怀里的小丫头突然啼哭了起来。

“呀!是饿了还是尿了?”

孩子一打岔,她就把这事儿抛九霄云外了。

做娘的人就这样儿,天大的事,都没有孩子大。

再说,一孕傻三年,忙乎起来的墨九,与普通的娘没有什么区别,就顾着孩子了。看小丫头哭着,萧乾眉头也皱得厉害,不过照顾孩子这么久,他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赶紧上前给墨九搭了一把手,看着她愈发母性的侧颜,他唇角微微一勾,也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

然而——

不提,不代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苏赫从钓鱼台撤兵,直接从乾州、陇州经过,绕道扶灵回哈拉和林。也正因为蒙合的死,他没有到兴隆山看望他和墨九的“女儿”,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当然,两军交战,三军混乱,这样的时候,他也不方便到兴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