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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204)

“不过一千多个日夜,却都变了。”

“变了?”墨妄轻问。

“我连长嗣的面,都见不上了,而师兄你……”察觉到墨妄身子微微一僵,方姬然又偏头看他,声音似有笑,又似在叹,“在姬然很小的时候,师兄就曾说过,会护我一世。不论如何,一生以我为重。我也以为我会是师兄最为珍爱的小师妹,可不过短短三年,连青梅竹马的师兄都会与我疏远……果然光阴最是不饶人。”

墨妄眉头微蹙,严肃看她,“师妹怎会这样想?”

方姬然轻纱下的面孔,若隐若现,并无半会情绪,可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微微涩然,“女子的感觉最是敏锐。这些日子与师兄相处,师兄待姬然如何,姬然又怎会感受不到?”

墨妄似乎有些意外,“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师妹误会?”

方姬然失笑,摇了摇头,喑哑的声音带了一丝苦笑,“师兄待姬然情谊厚重,已是很好,比亲娘还要好。可这一份好,也掩不住生疏,师兄变了。”

一声变了,她盯住墨妄不放。

墨妄的脸上,也有那么一瞬的尴尬,却未反驳。

“师兄,可是在担心九儿?”问及墨九,方姬然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墨妄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是嘴上的答案,而是心告诉她的答案。

“师妹,我……”

墨妄是一个走马江湖的人,并不惯用心思伎俩,也几乎从来不会撒谎,尤其在方姬然的面前,两个人有青梅竹马之谊,他的心思想要逃过方姬然的眼,也是难上加难。

他踌躇的紧紧握住打磨光滑的石栏杆,摩挲着,像是很难启齿,又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久久,在暖阳与微风之中,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墨九的性子不若姬然这般稳重,脾气也差,人还有些傻气!我怕她惹出什么祸事。”

方姬然微微一笑,“果然男人看女人,与女人看女人不尽相同。男人也永远都不会真正了解女人。”顿了片刻,她迎着风长长一叹,似在感慨,“男女的思想,原是南辕北辙,互不能识,偏生又要生出情愫,纠葛不清。这上天造人,也是处处矛盾。”

墨妄疑惑地望着她,“师妹何意?”

方姬然叹息一声,望向栏杆下方广场上,幽幽道:“女儿家都想要安适的生活,男人也愿意给女子这样的呵护,来达到自己身为大丈夫的责任。于是你们都觉得九儿弱小、痴傻、简单、很容易被人欺负,每一个男子都抢着给她关怀、为她着想。”

转头看向墨妄,她问:“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未必需要?”

墨妄紧紧抿唇,看着她轻轻飘动的轻纱,似乎不太理解。

方姬然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九儿并不弱小、痴傻、简单、会受人欺负。那只是她刻意给人营造的外在,她只为保护自己,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安适,给自己上了一层保护色。真实的她恰恰与你们看见的相反。她心里强大、智慧超群、心思复杂……还会欺负人。”

墨妄别开眼睛。

其实他知道方姬然说得对。

可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便忽略了。

沉吟片刻,他略带心虚的笑,却没有回答,转而问她:“姬然嘴里所称‘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方姬然看着墨妄别扭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复杂。

她望了望天空,目光慢悠悠飘远。她不是不敢看墨妄,而是有些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当然,还有萧六郎。还有……大郎。他不肯见我,想来也是因为她吧。毕竟我这张脸,早已见不得人。而她,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听着她幽怨的声音,墨妄看她一眼,不知道怎么劝慰。

萧大郎与方姬然有一段深入骨髓的情分,可毕竟都在三年之前,正如她所说,三年的光阴似流水,冲刷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日日夜夜,人心也是会变的,比如他曾经以为这世上除了师妹不会再关注任何一个女子,可事实确是,另一个从天而降的“冒牌师妹”,在短短的时日内便占据了他的思维,让他习惯了保护她……而萧大郎,他的病情如何无人得知,是不是真的到了不能见方姬然的程度也未可知。但他娶了墨九,如果让他抛弃墨九再与方姬然好,墨妄自己都有些接受不能……可若他接受了墨九,与墨九做成了夫妻,方姬然又要怎么办?萧六郎又怎会允许?他自己是不是会像当初看到方姬然与萧大郎好上一样,转过身,默默祝福?

千头万绪,他突然有些头痛。

“师妹不要想这些烦心的事了。等大郎病好,会见你的。”他安慰着方姬然,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岔过去,“噫,奇怪了,萧使君今日怎么还没有来?”

方姬然看着他脸上的沉郁,怔了怔,没有回答。

因为她知道,墨妄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那本身就是一句废话。

“师兄看着点儿,我回房歇一会。”她道。

“嗯”一声,墨妄松一口气,“仔细些,让灵儿陪着你。”

——

雨后的晴天,空气格外清心。

尤其空旷地方,四周又植了绿物,有腊梅幽香,更是怡人。

墨家大会设在临云山庄的大广场上,这个山庄原就是墨家在京师临安的据点,平常除了接待之用,墨家长老们会定期为墨家子弟授业解惑,宣扬墨家思想,也为墨家子弟做一些培训、组织子弟交流探讨。所以这个广场的面积非常大,同时容纳几万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这会子人来得慢慢齐了,广场上人头攒动,青砖石的地面上放着蒲团,墨家弟子都盘腿而坐,而受邀而来的江湖前辈、权臣高官、还有墨家执事、长老、堂主等辈分高的人,全都散在广场的四侧。

墨九一动不动地站在东寂身后。

侍女没有位置可坐,却可以从高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整个广场的情况。这么一瞅,人群密密麻麻,脑袋一个连着一个,人多而不乱,都按秩序坐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感觉,让人头脑发胀。幸而她没有密集恐惧症,若不然非得当场发病不可。

一个个的唱名响在耳侧。

她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谢忱、宋骜、辜二、彭欣,萧国公萧运长、就连诚王也带着诚王妃萧氏和大病初愈的小郡主宋妍来瞅热闹了,一家三口坐在一处,那叫一个亲密。

一阵冷风拂过,夹着广场外的腊梅香味儿轻轻拂面而来,充盈了墨九的鼻子,也让她的目光越来越沉。

萧六郎始终没有来……该不会不来了吧?

她其实不晓得私心里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不来,心里怪异的别扭着,冷不丁想到他的脸,她心跳加快少许,昨夜的旖旎画面,蛇一样缠住她的心脏,呼吸不畅,身子在冷风中,不禁一颤。

“冷吗?”宋熹突地转头。

“不,不冷。殿下。”墨九的样子,心不在焉。

宋熹眉头微微一皱,那声墨九为了配合身份顺口而出的“殿下”,让他许久都没有动弹。他端坐在那里,织金锦的直裰外面系了一件苍紫色银狐领的披风,眉间眸底,都温和而平静,看似没有情绪波动,可手指却把案几上的青瓷茶盏,抚了几数个来回。

“东寂是我的字!”

“嗯?”墨九想着旁事,狐疑地看着她。

宋熹看着她懵懂的眸子,嘴唇轻轻一抿,突地悟了什么,眸子更暗。

他先前一直担心她晓得了他的身份会有责怪,见她沉默不语,也以为她是不高兴他的隐瞒,有了不好的猜测。听她喊他“殿下”更是以为她在刻意与他疏远,这才耐心与她解释……可如今他发现,其实她的情绪,根本就与他无关。

她的心思并不曾在他的身上。

他理了理银狐风氅的领口,轻轻笑着,“九儿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