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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104)

江面上的水,在暴雨冲击下混浊发黄。

可不待她迈步出去,就见栏杆迎风处,背对着她站了一个人。一袭银红的披风被江飞鼓得高高扬起,高束于头顶的黑发上发绦飞舞,脊背挺直,风姿绰约,无一处不优雅尊贵,可单单他一人独立于船头的背影,却无端让人觉得落寞与孤独。

人生而孤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墨九突地想到这句不知在哪里看过的话。

默默地看他片刻,她放下罗幔,退回船舱。

相隔很近,却又很远。

——

沿水而上,再回赵集镇时,天已擦黑。萧乾暂居的那个宅子门口,候满了等待的人。墨九在船上已经换上薛昉为他准备的男装,丢了那一身农妇的行头,虽还病着,脸色略显苍白,可美人风姿,一举一动难减分毫,仍是英俊帅气的九爷。

她含笑下马,晃眼一看,该在的人都在了。墨妄、申时妄、墨灵儿、击西、走南、闯北……还有一群与他们共同经历过巽墓生死的侍卫。所幸,他们都没有出事。

墨灵儿第一个冲出来,“九爷!”

看灵儿眼含热泪,墨九想到他们在巽墓可能会经历的危险,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你们都没事吧?”

墨灵儿摇头,“我们只是担心你和萧使君。”

墨九哦一声,随口问:“那日你们怎样出来的?”

灵儿是个乖巧的姑娘,闻言似是有些不明白,考虑了一瞬,才眨巴眼道:“我们就从盗洞里走出来的呀?”

墨九眉头一扬,“不是触发了机关?”

灵儿重重点头,想起那一日的凶险,这才解释,“那日机关触发,石室凶猛的摇动,我们都以为它要塌了,可不一会,就安静了下来,除了几个禁军哥哥被摇下的石块砸到,还有几个被自己人踩得受了轻伤,我们都没有什么事。只是清点人数的时候,马上少了你与萧使君两个,可把我们吓坏了。姐姐,你们怎么误入机关了呀?”

墨九:“……”

这件事成了墨九机关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她成为了墨家钜子,还时常被属下拿出来笑话,甚至在她为人妻为人母后,当她与某个男人围炉夜话,把酒叙旧,还一次次被他数落与嘲笑。

也就是说,当时在巽墓中,如果她不下池塘逃命,什么事都没有。那个机关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对于不懂的人没有伤害,要伤害的人,就是懂机关且天性聪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第一时间因寻生门而入池塘,从而误入机关。

这个心理战,玩得墨九服气了。

这天晚上她钻入房里,除了旺财谁也不见。

人都道九爷出师未捷身先亡,丢了里子又丢面子,又了面子还生了重病,怕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其实墨九并不是,她在屋子里闷着,一来确实因为生病没力气,二来始终在思虑拆巽墓机关那个人……那个谢忱的人,他到底是谁?

在机关这个事情上,她想的与别人不一样。

他们都以为那是机关制造者故意做来收拾后辈机关人的,可她偏偏认为,那个池塘的误区并非巽墓原本如此,而是机关拆除者改装过后才变成那样的。

那个人很厉害,她很有兴趣。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除了谢忱不会有人知道。

但谢忱那匹夫也不可能会告诉她。

在他们回来的头一天晚上,谢忱已经回去了。

当然,他是被两个随从抬着回去的。

她没有想到萧乾真会依了她的谏言,让人在赵集镇找了两个年轻貌美的船娘过去陪谢丞相。船娘不仅陪了谢丞相,还真有本事把他陪到了床榻之上。据当时伺候的人说,谢丞相宝刀未老,与两个船娘共度**,双丨飞一日,直到第二天起来发现身体有恙,这才请了镇上的大夫过来。大夫诊治后说丞相之病,是为“过劳”,要多多休养,且莫再沾女色。

谢忱老脸挂不住,恨恨离去了。

墨九当然不会相信谢忱那样的老狐狸,会被小镇上的两个船娘所迷惑,干出这样不顾颜面的事,但她相信萧六郎如果想让谢忱看上两个船娘,也并非难事……

那家伙是一个狠的!

至少在赵集镇这一仗上,谢忱明显输了。

晚饭的时候,她听人提及,谢忱好像并没有就此事上书朝廷,更没有要追究萧乾的过错,他在宅子里养病,两日未出,也没有做什么反击的举动,安静得反常。不过,萧乾却因为巽墓池塘里发现的尸骨以转运兵令牌一事,派人前往临安,要求刑狱司再查当年转运兵失踪一事。

前几年,谢丙生任转运使时,边境常有战火,大批的战备物资和军队饷银经由他之手,辗转边陲要地。可好几次的转运兵出事,后果不仅是转运兵的死亡和失踪,连带的就是那些物资与晌银的失踪。

钱粮乃一个国家的战斗生命。

得知物资与转运兵的平白消失,墨九不由又回想起在招信见过与谢丙生来往的珒人,她觉得完全有理由怀疑,谢氏与珒人勾结,祸害朝廷……

不过她只是来旅游的,这些与她无关的事,她不愿掺和,扰人视听。

接下来的两三日,墨九都在养病,没有出去乱晃。

萧乾在为治水之事忙活,但他也没有耽误为她瞧病,每日都有差人过来看她的病情,并送来药物与食物,不过使君太忙,一直没有回宅子里,所以连续三日,墨九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

好在墨九也不太想见他。

她也忙得很,要了文房四宝,一个人在屋子里画图。

凭着记忆,她把坎墓和巽墓的地形草图画了出来,又还原了机关布置图,准备做一个深入研究,从而找到另外六个八卦墓的位置。这些事是她喜欢的,很感兴趣,在画图与还原机关的时候,她把萧乾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就这般,她除了发现一些巽墓和坎墓的机关相似之处,根本就找不到另外六个墓的线索。至少目前从坎墓与巽墓所在的方位来看,墨家祖上造八卦墓,取了八卦之名,却没有把墓放在八卦位上。

天下这么大,要找另外六个,岂非大海捞针?

她寻思找一个南荣地图,这样可以系统排位,可地图在时下是个稀罕物,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有。

左思右想,萧乾的名字又窜入了她的脑子。

行军打仗,沙盘推演,他若没有地图打个毛线?

她想找他要地图,可也不晓得为什么,三天没有见着他的人,突然就觉得生疏了。好像两个人曾经同度过的两天两夜从记忆里划去了一般……她怎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找他要,最关键的是,就算她厚着脸皮,他也未必给呀?

墨九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多提几个条件。

墨九想想又捶桌——到底要地图还是要骨气?

思考再三,墨九最终选择了骨气。

第二天早上,她身子已经大好,拒绝了萧乾差人送来的药,高高兴兴地叫上墨灵儿一道上了街。

可从街头走到街尾,听说她要买南荣的堪舆图,人人都把她当疯子。

墨九很奇怪,这民间就没有懂地理之人?

看她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墨灵儿开始一直不明白,等终于晓得她在找什么,不由惊叹。

“九爷为何不找左执事?”

“墨妄?”墨九兴奋了,“他有地图啊?”

“地图是什么我不知道。”墨灵儿道:“但左执事走遍河山大川,游历过数个国家,懂旁人之不懂,这天下就没有他不晓得的地方,没有他不晓得的事……”

“牛吹高了!当他百晓生啊?”墨九瞪她一眼。

不过她还是决定找墨妄。

关于八卦墓,她也就信得着墨妄。

但研究墨家机关与八卦墓是一件神圣的事,她去找墨妄之前,特地先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干净清爽的素色男子袍服,打扮得玉面生香,洗过的长发也不绞干,只束上一根淡青的丝绦,任由乌黑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然后倜傥风流地领着墨灵儿从庭前穿过,去墨妄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