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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亲家的小娘子(256)

如果谢迟在骗他呢?如果那日所谓的以死自证,只是为了博得他的信任呢?

现下这个御令卫的话,又一次把他的这种顾虑捅了出来。

他忽而觉得烦乱不堪。他已在皇位上坐了多年,清楚在这种瞻前顾后中是办不成任何事的。

更可怕的是,这种疑虑极有可能在事情查明后也会继续搅扰着他。让他不相信谢迟、不相信御令卫,不相信任何人。

这样,纵使查明了结果,又有什么意义?他若变成一个多疑的天子,满朝都会祸事不断。

他必须遏制住这种情形。他要让自己先做出一个选择,要让自己在心里拿准一个是非,然后再条理清晰地细查下去,而不是不停地被旁人左右。

于是殿中安寂半晌后,皇帝道:“傅茂川,传太子来。”

傅茂川领命而去。彼时谢迟就在偏殿歇着,不过片刻就到了。

他端正一揖,皇帝静静地看向他:“东宫宫人的供状,朕看到了,朕现下不知该信谁。”

谢迟一愣。

皇帝漠然续说:“朕查下去,或许能证明你的清白,也或许会让你再洗不清。”

谢迟怔然,诡异地意识到,皇帝仿佛意有所指地想要逼他说什么。

他顿时浑身一阵酥麻,一边觉得费解,想不出自己走错了哪一步,竟让皇帝突然起了杀心,一边又不得不把几日前的那句话再度说出来:“儿臣愿以死自证。”

皇帝点了点头,遂向傅茂川道:“去备鸩酒。”

“……父皇?”谢迟愕住。

他知道这回自己多少有些对不住皇帝,因为他利用了皇帝的信重。而且,他抢先一步杀了卫成业。

可他毕竟已身在这个位子上,日后又要承继大统。坐拥天下之时,他总不可能仅凭一腔赤诚面对满朝风云。

况且在此事上,他虽然愧对良心,但到底还对得起这件事。他没有颠倒黑白,只是想求自保,不想任人宰割。

怎么,报应来得如此严厉吗?

谢迟脑中嗡鸣着,一只酒盅已然呈到了他面前。

他看向皇帝,皇帝也正看着他。

旁边的御令卫都懵住了,他先前也听说了太子要以死自证的事……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陛下真要拿赐死太子来验是非啊?!

接着,便见太子一把攥住那酒盅,决绝地一饮而尽。

那御令卫倒吸了口凉气,皇帝眼底一颤,傅茂川垂眸不言。

谢迟咣地将酒盅放回那檀木托盘上,面容紧绷,等着剧痛袭来。

第164章

鸩酒用的大概是上好的美酒,谢迟能清晰地感受到琼浆过喉时溢起的那股酒香。

然后他克制着情绪,抬眸看向皇帝,皇帝也正看着他。

谢迟哑了哑:“小蝉不知道这件事,还请父皇……”

“朕会照顾好你的妻儿,会立元昕为太孙。”皇帝言简意赅道。

谢迟点了点头:“多谢父皇。”

皇帝忽地问他:“你恨不恨朕?”

谢迟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头脑中涌起一阵晕眩。

他于是扶了扶额头,抑制着不适,摇头道:“这么多疑点直指儿臣,换作谁都照样会怀疑的。”但同时,他也禁不住地在想,如果他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会不会即使怀疑,也能对他更仁慈一点儿?

接着他又道:“何况父皇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儿臣的父亲。”

皇帝默然不言,谢迟头眼昏花的感觉逐渐加重,终于身上酸软地栽倒下去。傅茂川伸手扶了他一把,皇帝则淡漠地摆了摆手:“扶太子去侧殿。”

“父皇……”谢迟眼前的一切已然都化作虚影,他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切着齿又说了一句,“求您彻查凶手,求您照顾好小蝉和孩子们……”

皇帝没有回应,他也再没有气力撑着多等了。傅茂川招手叫来了两个小宦官,无声地将他扶了出去。

那进宫禀话却冷不丁目睹太子被赐死的御令卫看得整个人都僵了,皇帝抬眼瞅了瞅,一声咳嗽:“你看见什么了?”

“……”那御令卫毛骨悚然,赶忙抱拳道,“臣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退下吧。”

侧殿,谢迟浑浑噩噩地睡着,浑身无力,神志也混乱一片。

他睡得不踏实,于是觉得自己大概并不是在睡,而是正往黄泉走。他在混乱中看见小蝉、看见孩子们、看见爷爷奶奶,也看见父亲,看见皇帝。

小蝉一点都不知道他会被赐死,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乍然听到这事,她一定很难过。

谢迟感觉一颗心被紧紧揪住。

是他,是他先拿以死自证去赌的。他以为这场赌他必赢,可是他赌输了。

傅茂川把那盅酒端给他的时候,他脑子里都是蒙的,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就是这酒他不得不喝。

这酒,能证明他的清白,他多怕自己有几分迟疑,就会让皇帝再生疑惑。

他越是干脆地喝下去,皇帝就越会信他。皇帝越信他,小蝉和孩子们便越安全。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争这个皇位,但他要这个暗处的对手,死无葬身之地!

强烈的恨意在梦境中碰撞,谢迟在一刹那间突然醒来。眼前复又昏花了一阵,接着,并不陌生的侧殿场景映入眼帘。

“?”谢迟滞住,周身紧绷地看着四周。殿门口的一名宦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到寝殿去禀话。

片刻工夫,皇帝进了殿。

谢迟脑子里还一阵阵地晕着,看见皇帝霎时一愕:“父皇?您怎么也……”

“死了”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噎了回去。

皇帝驻足瞧了瞧他,复又提步,一直走到床边坐下。

谢迟依旧一脸疑惑地打量着他。

皇帝盯着地面,一语不发地过了半晌,沉沉叹息:“你说朕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亲。”他顿了一顿,“朕确实首先是皇帝,但朕也一直在尽力做个好父亲。”

即便他的三个儿子是都没留住,可没有哪一个是死在他的手里的。

“就算此事真是你所为,朕也不会杀你。”皇帝说着,苦笑着看了看他,“你倒是死得很决绝。”

谢迟哑然,转而失措。

自事发去,他就在担心皇帝不信任他,到头来,却是他对皇帝信任不够?

皇帝却先了一步道:“罢了,也怪朕对你生了疑,才把你逼到了这一步。”

然后两个人各自沉默,心里皆五味杂陈。气氛因此而变得有些尴尬,良久之后,皇帝又说:“这回是朕对不住你。”

“……父皇不必自责。”谢迟摇了摇头,“指向儿臣的疑点着实太多了。而且……”

皇帝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他笑了笑:“儿臣饮下那盅酒时,也曾想过,若儿臣是父皇亲生,父皇会不会待儿臣仁慈一点儿。”

彼时他觉得,若他是个真正的皇子,皇帝或许不会这样干脆地任由他死去。

那个念头令他冷到极致。现在他却知道了,皇帝对他,也是并没有那么狠的。

同样的事放在旁的皇子身上,大概也就是做到这个份儿上。

他心中已完全释然。

皇帝凝视了他半晌,竟不知该说点什么,便只能笑道:“那你歇着,那迷药的药劲儿也不小,你歇好了再回去。”

“诺。”谢迟颔首,皇帝又说:“明日起,这案子交给你查。你在朕这里已清白了,但在天下人面前,这清白你要自己挣回来。”

谢迟复又应下,皇帝点了点头,便起身回了寝殿。

待得皇帝离开,谢迟重重地栽回床上。

——这药劲儿,真的好足!

他现在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水。

东宫里,叶蝉只觉谢迟这天回来的格外晚。她于是以为皇帝的身子又不好了,在他回来时紧张得不行:“父皇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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