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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主义者的爱情(19)

直到灯亮了,费霓的视线才转到窗外,外面太阳早就落了山,再不走就彻底黑了。

方穆扬打开饼干筒,里面的饼干一块不少。

“你不喜欢吃这种夹心饼干?”

她不是不喜欢,她根本忘了,况且她提供的是收费服务,总不好再吃人家的饼干。

方穆扬拿了一块递到她手边,“尝尝,味道没那么差劲。”

“谢谢。”费霓拿了扔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就起身收拾东西,她合上笔帽,跟方穆扬告辞,“我得回家了。我没翻译完,明天给你行吗?不过词典我得带回去。我会尽快翻完给你的。”她有一本字典,但很小,没现在这本全。

“饭马上要做好了,你吃完司机送你回去。”

“谢谢,不过我现在就得回去了,否则我爸妈会着急的。”

“那你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家没电话。”费霓并不为此难为情,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家庭都没电话。她只是意外,方穆扬为什么会默认她家有电话。

临走前,姥姥送了费霓一份面包,说这个方穆扬最爱吃,现在味道虽然不如刚出炉的,但早上用烤箱热一下,当早餐吃也不错。

费霓下意识地回复:“谢谢您,我家没烤箱,您留着自己吃吧。”

费霓在方穆扬姥姥脸上看出了一股尴尬之色,但这尴尬只维持了几秒,姥姥又恢复了原先的姿态:“我让人拿一只烤箱给你带回去。”

费霓发现对物质缺失的坦诚,在这里竟成了一种变相的讨要。她接过了面包,说自己明早用锅热一热也很好吃,烤箱就算了。

费霓最后却不过祖孙的好意,加上她急着回家,就上了方穆扬姥姥常坐的那辆车。司机到了她家楼下,多少有一点儿意外。费霓根本顾不上看司机的表情,道了谢就往家跑。

她回来得很及时,再晚一步全家就该出动去找她了。

第9章

费霓半夜睡不着,又起床去开那个行李箱。

里面都是唱片和画册,全是她不需要的东西。

费霓上小学的最后一年,全国开始闹停课。方穆扬家也没消停。费霓隐约听说了方家的事,他的父母都在接受审查,工资冻结,房子也分给了别人,方穆扬自个儿住一间小平房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费霓的哥哥姐姐坐免费火车去外地串联了,她也想去,但爸妈怕她在外面出事儿,让她在家里好好呆着,白天她爸妈在厂里工作,只留她一个人在家。

费霓不出门,在家糊纸盒子,她最开始糊的是一种点心匣子,得是好点心才能用这盒,平常的用纸一包麻绳一捆就得了。有时候,她也去废品收购站。图书馆能看的书一下子变得很少,废品收购站成了费霓新的“图书馆”,那些旧社会的腐朽作品和外国资本主义毒草都被卖到了废品站,价格比废报纸还不如。但在废品站找到想看的书并不容易,她必须装作对她的目标不感兴趣,有时候买五斤废纸才能找到一本自己想看的书。

自停课后,她就和方穆扬没见过面。没想到又在废品收购站见着了。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一个月不见就能高出一截儿。费霓发现方穆扬又高了,精瘦精瘦的,他们家没了,但他的自行车还在,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恶斗中守住他的自行车的,但他确实守住了,还全须全影儿地站在那儿,他嘴角的伤无所谓地展示给别人,冲着费霓笑笑。费霓有点儿怕他的笑,她怕方穆扬向自己借钱,她知道要是这次借钱给方穆扬,他不但不会还她双倍,可能一分钱都不会还她。

费霓问方穆扬来废品收购站干什么,方穆扬说他家窗户玻璃没了,想买废纸回去糊窗户。他问收购站的人有没有旧画、画册也行,拿回去糊窗户不至于太难看。

费霓在废品站找书越找越绝望,她猜方穆扬不会乖乖就范,尽管家没了,但他们家那么多书,他不会一本不留。她低声对方穆扬说,她可以帮他处理一些用不着的旧书,话里还带着暗示,她家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家庭,不会有人来她家翻东西的。她的精神生活太匮乏了,决定铤而走险,她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方穆扬举报她,她就说自己是故意引蛇出洞,其实并不想要那些书;如果方穆扬愿意把珍藏给她一些,她可以把自己糊纸盒的钱都给他,让他好好吃顿饭,他那样,一看就是天天饿得吃不饱。

方穆扬没举报她,在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按照约定到她家楼下,交给了她一只箱子。费霓把自己攒的两块五毛二分都给了方穆扬,但方穆扬一分钱都没要,他让费霓好好保管箱子,千万不要交给别人。费霓强行把钱塞到了方穆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