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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52)

喻听秋后知后觉地明白,谢寻微卸下精致柔艳的妆容,便是裴真。他上妆的技艺很高明,以金花胭脂增添面靥的艳色,以阴影柔和轮廓的锐角,玉簪粉稍稍改变白皙的肤色,螺子黛描摹秀丽的远山眉。他又爱贴花钿,金银忍冬点在额心,更增添几分女子的温柔。醒的时候画额黄妆,病的时候厚敷蝶粉,薄拭目下,做哀病之妆。寻常细节微微调整,整张脸就大不相同了。纵然偶有相似,也让人觉得是巧合罢了。谁又能想到,裴真就是谢寻微?

一切关窍想通,喻听秋一面觉得恶心,一面遍体生寒。

他开了口,低沉温雅的嗓音幽幽传过来,“表姐,不是让你回家去么?你为何在此处?”

被发现了,没有藏的必要了。喻听秋磋着步子一寸寸挪出来,强自壮着胆子道:“我来找丹药,不小心迷路了。你……你是谢寻微还是裴真,你到底是男是女?”

屋子里倏忽间暗下来,四处响起絮絮叨叨的低语声。

“血……”

“活人啊……闻起来很香……”

“郎君,把她送给我们……”

“好饿……”

喻听秋脊背上泛起悸栗栗的恐惧,更多黑影在密室里现形,贴在地砖、墙壁、屋顶,朝她围过来。原来这屋里压根不仅前头看见的那几个鬼魂,它们在影子里藏匿着,现在被她吸引着走了出来。她以为她潜进裴真的丹房神不知鬼不觉,她太天真了,其实她一进来就被发现了。

“男和女又有什么关系呢?”谢寻微怜悯地注视她,“舅母对你娇宠太过,让你忘了规矩。你可知有些地方不该踏足,否则……”他眸光盈盈,温柔似水,“要丢了性命的。”

这一刻喻听秋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他的可怕。他用最温柔的嗓音,说着最残忍的话。这个死女人……不对,死男人!吓她么,她喻听秋何曾怕过!喻听秋下意识想骂他,余光瞥见四面耸动如兽的鬼影和虎视眈眈的僵尸鬼侍,她立刻怂了,改口道:“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我不喜欢你了,不管你是男是女,我祝你和秦秋明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还得回家成亲,这就走了,不必相送!”

她扭头想走,肩膀忽然一沉,动不了了,低头一看,竟见自己的影子被几个黑影压住了肩膀。

谢寻微拾步上了台阶,检查棺材里百里决明尸身是否安好。袖子被撩起了一截,他将衣袖掖平,手指拂过百里决明的肩膀,轻轻抚摸他焦黑的脸庞。他那般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他抚摸的是一个酣睡的美人,而不是一具丑陋的焦尸。他凝视那尸体半晌,缓缓弯下身,在喻听秋震惊的目光里亲吻那尸体消瘦焦黑的脸颊。

其实他还是最喜欢师尊以前的模样,所以新用这具的肉身也尽力按照师尊原来的样子去寻。他想起师尊的笑容,桀骜的小虎牙,素常温润的眼眸变得深沉。师尊是他的,不论生死,不论用什么肉身,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直起身,道:“幸而师尊已不在此处,他向来最讨厌别人惊扰他的安宁。”

喻听秋强自压下心里的惊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就是百里决明的尸身?我什么都没有动,也没碰你师父的肉身。谢寻微,你放我走,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出去。”

谢寻微复又抬起眼来,眸光一如既往温暖动人。

“可是我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表姐,我该杀了你么?”

他踏下台阶,一步步向她走来。

喻听秋心里的恐惧犹如藤蔓一般滋长,两腿发软,“你你你你……想干嘛!”

“我原想着,冤有头,债有主,你母亲犯下的错,不必报应在你与大郎身上。可是你何必自寻死路呢?”谢寻微叹息。

“你放什么狗屁,我们喻家待你那么好!你恩将仇报,还要倒打一耙!”喻听秋梗着脖子骂。

谢寻微笑得意味深长,“你的母亲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他解开她衣领上的葡萄扣,脱下她的胭脂色对襟外裳,剩下一层雪白的中衣,包裹她单薄的身躯。喻听秋感到屈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寻微抖开她之前见过的那伏绒布,银针排列其中,根根锋利,精光乱闪。她预感到他要做什么,也预感到自己即将变成的模样。她想她要死了,和冰窖里的尸体一样,成为谢寻微的陈列品。

谢寻微眉目温柔,轻声道:

“莫怕,不疼。”

他围着她游走,她往日钟情的青色衣袂翻飞犹如蝴蝶。一根根银针没入她的穴位,百会、风府、脑户、强间……他的手法熟练巧妙,按压她的穴位恍若情人的爱抚,银针无间地贴合她柔软的身躯和脑髓中宫,直到魂魄也接触到针尖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