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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311)

小灵童咬紧牙关,用力一荡,荡进了第三层。松手的瞬间掌心焰点燃经幡,长绳嗤地焚烧,他听见阿母的嘶吼。他抽出腋下绑住他和桑桑的麻绳,迅速套住栅栏的一格。这时鬼母着火的脖子已经下来了,她看起来简直像一条暴怒的火龙。小灵童连死结都来不及打,草草圈了个环,踩着栏杆一跃而下。绳子瞬间绷直,然后被他和桑桑的重量拉断,他面朝地,摔得头破血流。

没有关系,他庆幸腿没有断。视野里一片鲜红,血液漫过了眼瞳。他朝老寨大门拼命奔跑,快了、快了,快要到了!鬼母闪现在半空之中,身影还没有完全清晰,畸形恐怖的模样已经显露了姿态。小灵童拔出刀,跪倒在地,向前滑行的同时奋力将刀抡出一个月牙般的圆弧。火焰迸发于刀刃,鬼母凄厉哀嚎。小灵童滑向了鬼母的反方向,站起来的瞬间迅速返身落下一斩,火焰腾卷而去,挡住鬼母前进的去路。

他将刀收回刀鞘,回身冲出大门。一路不敢停,沿着密林跑。下雨了,雨点恍如猛箭,投向黑漆漆的森林。他和桑桑浑身湿透,湿淋淋的烂泥裹到脚踝,脚上沉重得好像穿了一双铁鞋,还是不敢停。不知跑到了哪里,他再次拔出九死厄,奋力劈向虚空。那是虚门,从前阿母跟着阿叔学,他也在学。阴木寨待了这么久,总算没有荒废。他紧了紧自己和桑桑的麻绳,沿着峭壁攀爬,爬出了虚门。

他解开麻绳,和桑桑一起躺在地上。外面不知道是哪里,他许久没有看过天空了,月光漏过叶隙,细细密密洒下来,像手指缝里漏了一把盐。桑桑爬起来了,跨坐在小灵童的腰上,冰冷僵硬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重复着“哥哥”,手指却在用力。

“桑桑。”小灵童喊他。

“哥……哥……”桑桑的眼眸没有神采,他张开黑洞洞的嘴,里面有一个神色狰狞的小人。

阴胎已经成型,他的桑桑死了。控制这副躯体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一个凶恶的邪怪。

小灵童坐起身,拥抱住桑桑,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紧紧相拥。拥抱的瞬间,九死厄插入桑桑的肚腹。血不停地流,他满手温热粘腻,他听见虚空中寂寂的一声弦响,桑桑和阿母的羁绊断了。

清冷的月光笼罩住他们,冰冰凉凉,他觉得他们好像待在寂寞的海底。他是一只小鱼,桑桑也是。小鱼互相碰碰尾巴,就要分道扬镳。时间到了,他要送桑桑走了。

炽热的火焰熊熊燃起,真火驱逐月光,顺着小灵童的臂膀爬上桑桑的周身。那两个孤弱的小孩儿,就在火焰里相拥。

“对不起。”他哽咽,却没有办法落下眼泪。

“不怪……哥哥……”

微弱的话语响起在耳畔,小灵童怔住了。

桑桑微笑着望着他,真火焚烧邪怪,也在最后一刻带回了他的神智。

“桑桑……最喜欢哥哥。”他笑着流泪,“最喜欢……最喜欢!”

火焰升腾,他的笑靥在火焰里化为了灰烬。

第130章 金烬暗(一)

“后来,灵儿独自一人跋山涉水,沿途打听,回到抱尘山。他衣衫褴褛,蓬头跣足,爬上九百级山阶,见到兄长和我的第一句话是:超度我,如果超度不了我,那就封印我。”百里小叽道,“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举办法事,烈火焚身,都无法超度灵儿。即使我们取出他的六瓣莲心,他也无法得到安息。灵儿和别的鬼怪不一样,他是被阿兰那强行拉回,被迫化鬼。他的心愿唯有一死,然而就是这求死的心愿,让他无法超生。

兄长心中有愧,日日郁郁寡欢。他放弃了留驻容颜的功法,更名‘无渡’警戒自身,走遍大江南北,寻找超度阿兰那和灵儿的办法。寻微,我们曾发大愿超度天下凶魂,如今连自己的亲人都渡不了,多么讽刺。”

裴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哀恸,问:“然后呢?”

“直到我们从鬼国里搬出了残余的典籍经卷,我们知道了‘西难陀’。数次往返鬼国,我们损失了无数弟子。我们拷问千眼守卫,它们对我们恨之入骨,迟迟不肯吐露玛桑祭祀的秘密。我们剥开它们的绷带纱布,用三昧真火烫它们的三张面孔和眼睛,它们才告诉我们去往西难陀的路线。”百里小叽道,“寻微,玛桑和天音紧紧相连,它们的神话并非空穴来风。三面千眼尸、阿兰那的三种法相,都和玛桑的往生传说有巨大关联。”

裴真低声道:“人死之后,将看见一生的欢喜,一生的愤怒,最后归于永恒的寂静。”

“我们开始复原玛桑人觐见天音的步骤,玛桑聋者要带四阴童子前往西难陀,我们就四处寻觅四阴童子。然而中原将四阴童子视作修炼得道的利器法门,四阴童子每次降生都会被他的父母亲人活活捂死、摔死、淹死,我们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存活下来的四阴小孩儿。最终我们决定直接进入西难陀,我们一共尝试了五次,杀邪怪、医怪疾,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走得更远,死的人也更多。”百里小叽语气蓄满悲痛,“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