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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300)

“你和她,”阿兰那一字一句问,“睡了没有?”

百里渡只回答了一句,“她是我的人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阿兰那却觉得天都塌了。她腿颤身摇,扶住小案才稳当身形。她想不明白,从前那么好一个人,会每天夕阳送她回琉璃塔,亲手制作丝履给她穿上的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不争气的泪水滴滴打在手背上,她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可是她忍不住。

百里渡看她哭,叹了口气,道:“你若实在不喜欢她,我免去她的晨昏定省,教你看不见她便是。”

“我要同你和离,”阿兰那极力忍住眼泪,咬着牙说,“我要带灵儿走。”

“不要胡闹,”百里渡眉眼间俱是疲惫,“大宗师妻儿出走,你要教天下人看我的笑话么?”

阿兰那不依不饶,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要、和、离。”

小灵童有些蒙,他隐隐发现阿父阿母之间事情越来越不对了。阿母要带他走是什么意思?他和阿母走了,以后还能见到阿父么?

他仰头看阿叔,阿叔眉头紧锁,脸颊被风吹得有些苍白。

“为人妻八年,为人母六年,你竟丁点儿长进都没有么?”百里渡叩了叩桌面,“你从玛桑出奔,如今玛桑恨你入骨,你同我和离,难道要回去让人唾骂?”

“我留在中原。”阿兰那说。

“好,”百里渡点点头,“那你要如何过活?现今白菜一两几钱?猪肉一斤几钱?你知道么?你说你要带灵儿走,灵儿六岁,不日就要出阁读书,你可请得起教书先生?你可请得起修士教他术法?阿兰那,你自幼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要怎么养活你自己和灵儿?”

阿兰那心头一片凄凉,她望着灯影里的百里渡,他脸上有倦于同她争论的疲惫,有分析事态的冷静,独独没有害怕她和离出走的伤心。她说她要和离,他没有不舍,他只在乎天下人的指指点点。

“阿渡,”她轻声问,“你当真爱我么?”

倘若他爱她,怎么会忍心让她难过呢?

百里渡愣了一下,走过来挽她的手。他拭去她脸颊上的泪,说:“你是我的妻子,是灵儿的母亲,你、灵儿,还有阿弟,你们都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听我说,李银姬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幌子,是你的挡箭牌。迎她进抱尘山,那些人才不会日日盯着你编排。”

多么伶牙俐齿的人呐,他睡了别的女人,转过头来说是为了她好。阿兰那凄凄惨惨地笑,“你正面回答我,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爱我么?”

“何必自讨苦吃,”他拥住她,“糊涂一点,不好么?不要再想什么和离,放弃离开的念头。我向你许诺,决不让你看见银姬半根头发。你大可当她不存在,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我需要妻子,灵儿需要母亲,抱尘山需要你。”

阿兰那靠在他怀里,心一寸寸落了下去。她想起从前她跟阿弟说,她想和阿渡做一切夫妻会做的事儿,阿渡做饭她洗碗,阿渡练剑她夸他厉害,阿渡看书她也一起看。其实这么多年了,这几件事一件也没有干成。抱尘山有许多大厨,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只是再也吃不到阿渡做的叫花鸡和猪大肠。阿渡勤于政务,很少练剑,更从未和她一起看过书。她想他忙,她要当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原来不是这样的,是他根本不爱她。不爱她,又怎么会陪她做这么多无聊的事儿呢?

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她记起来了,是她自己死乞白赖跟过来的。阿渡从来不会拒绝别人,或许对他来说,娶谁都一样。

“不可以。”她说。

百里渡轻轻叹了声,“还有哪里不妥当,我们再商量。罢了,我在山下置一个别院安放银姬,你二人不相往来,如此可好?”

看,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阿兰那笑了,“百里渡,他们都说你聪明,你怎么这么笨呢?打从你决定接纳别的女人开始,咱们就完了。”

“为什么?”百里渡问,“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因为我还喜欢你啊,”阿兰那泪水止不住地流,“因为我喜欢你,我只想同你在一起,所以你只能对我好,你不可以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你不可以让别的女人叫你郎君。因为我还喜欢你,所以从今以后看见你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百里渡怔愣了许久,萌动一时的少女春心,在他看来不过是耽溺于皮囊外相,日久天长,色衰而爱弛,它需要转换成亲人的骨肉亲情才能得到长远的维系。他没想到,阿兰那的爱恋八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那一瞬间心里若有触动,像一晃而去的流星,他想要捕捉,却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