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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258)

裴真对光凝眉端详,初二本就是死人,冰蝉玉防腐作用有限,或许他内里已然腐烂也说不定。死人烂了,血块也近于黑色。这些黑血并不能完全认定是他腹中鬼怪的血。想着想着,裴真将目光投向了百里决明。

师尊有六瓣莲心,保持肉身血液不腐不败,又是死人不惧受伤,在他身上试是最好的。

百里决明两眼一闭,往地上一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来吧!”

裴真擦干净银针,用火烧了一遍,在百里决明腹部按压了片刻寻找胃囊,缓缓刺入。拔出银针,带出一片淋漓黑血,百里决明的脸绿了。

裴真慢条斯理用白布擦拭银针,笑道:“前辈,不知道你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少贫嘴了。”百里决明气道。

幸而发现得及时,大伙儿都肚腹平坦,里头的鬼怪还没来得及长大。百里决明同鬼侍去各个树屋找厨房和苦丁香,熬上一碗浓浓的涌吐药,每个人喝上一碗,那鬼玩意儿就能吐出来了。若真等到肚子大起来了,想吐都吐不出来。

现下事情基本明白了,西难陀的鬼怪寄生于人身,对宿主有很强的影响。它们惧光,白日无法行动,多半处于沉睡状态。宿主受其影响,一并入睡,至夜晚才会苏醒。

裴真表面上轻松,其实心里沉重得很。西难陀的鬼怪颠覆了他们以往对鬼怪的认知——魂魄逗留人间久不往生者称为“鬼”,鬼附着人身行走于世者称为“怪”。无论鬼魂附着于什么地方,终归是死物,无法成长。西难陀的鬼怪不仅孕育于人身,还会长大、变幻面目,饶是裴真博闻强识,亦闻所未闻。或许它们不能再叫做“鬼怪”了,而应是“邪怪”。

药拿回来熬,大伙儿各自服下,呕吐声此起彼伏,纷纷吐出了黑色血块。这约莫就是还未成形的邪怪,放到光下照,血块沸腾,不一会儿就溶成了水。裴真吐得几乎虚脱,百里决明看得心疼,不住给他喂水。

“唉,本想让你在西难陀外头待着等我的,怎么阴差阳错就一块儿进来了?”百里决明轻轻拍他的背。

裴真靠在他肩头低笑,“倘若让前辈独自进来,恐怕不日我便能抱上一个鬼儿子。想来也不错,是该让前辈独自进来。”

这牙尖嘴利的小子。百里决明说不过他,别过头哼了一声。

“裴真,”窗外传来穆知深的声音,“我们找到谢前辈了。”

屋里两人俱是一震,裴真直起身。

“情况不太好,你做好准备。”穆知深道。

裴真想站起来,百里决明按住他,“你别动,我去看就行了。”

“无妨,我已经缓过来了。”

裴真不听劝,非要去看。这小子看起来温柔大方,其实性子倔得很,他决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百里决明只好由他跟着,树屋间藤蔓交错,路不好走,有时候还需要攀爬。百里决明干脆让他上背,背着他跟着穆知深走。

越往前走,裴真越觉得方向眼熟。他想起来了,这个方向是昨晚初一说有间树屋亮了灯的方向。难不成初一看到的那个人影,果真是谢岑关么?

不断往上爬,踩着藤蔓小心翼翼前进。前方有一间被绿藤遮蔽的树屋,藤条丝丝缕缕垂在门前,像门帘子似的。穆知深在门前停下脚步,掀开藤条等他们。百里决明放下裴真,裴真扶着门框,进了里头。

这是一座大树屋,靠墙摆着经橱,里头塞了满满当当的经卷。玛桑人即便背井离乡,也没有抛弃他们的传承。左边有一个摇椅,一具枯骨坐在上头,头颅斜靠在椅背上,空洞的眼眶望着窗牖的方向。

枯骨旁边的木头桌案上放了一盏小灯,灯芯发黑,灯油已经枯了。穆知深道:“这是长明灯,灯座下面的桌案同树干相连,树干是凿空的,里头应该存了灯油,灯油通过藏在桌下的管道供给灯座。初一看到的应该是长明灯的光,刚好灯油烧尽了,所以灯熄了。”

裴真望着这枯骨,心里头空了一块儿似的。上一次见他还能跑能跳,还会男扮女装哄骗师尊。这一回他却成了枯骨,一动不动。他是鬼母的祭品,没有肉身屏障,他便会被鬼母召去。那个家伙狡猾又好运,上次失去肉身他都能安然无恙,这一次呢?他顺利逃跑了吗?

裴真打开连心锁,问应不识:“谢岑关的魂魄回去了么?”

“没有。”应不识声音急切,“你找到老谢的肉身了?”

腔子一寸寸发凉,谢岑关的魂魄没有回漓水,那他去哪儿了?是被鬼母召走了么?应不识在连心锁里喋喋不休,裴真一个字儿也听不到。此时此刻,一瞬间裴真想起了很多东西,思绪纷纷乱乱。他没有哭泣,没有流一滴眼泪。他想他的血脉里的确流着谢岑关的血,他不曾在谢岑关的身边长大,却和他一样心狠,心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