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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242)

经卷都被鬼侍们整理好了,齐齐整整搁在书架上。他们之前临摹的西难陀地图挂了起来,铺满整整一面墙。百里决明搬来椅子,坐在地图对面。他望着地图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闭上眼。

心域,火红色的夕阳鲜血一般艳丽。赤瞳的小孩儿抱着手臂站在屋顶上,潮水一样的晚霞迎着他苍白的脸颊。百里决明在他身边蹲下,低头抠阴木寨的黑瓦片。

“死小孩,我想好了。”百里决明轻轻说。

“嗯。”

“我要去西难陀。”百里决明道。

似乎已经料到这个答案,恶童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望着远方的琉璃塔,没有说话。

“寻微的命格要解,裴真的痼疾要治,二百五也要救。”百里决明说,“我必须去,进到西难陀的深处,去谛听无所不知、有问必答的天音。”

道门古籍他这几天翻了个遍,没有半点头绪。或许真如恶童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九死厄固定了寻微的命格,那么破解的办法就必须去玛桑寻找。而裴真,他的牛毛针深入经脉,连以针技闻名的他自己都束手无策。如果不趁早把针拿出来,不定什么时候牛毛针就会扎破心脉。剩下唯一一条路,就是去西难陀。那里是世界的尽头,有上天的声音,传说它拥有一切问题的答案,它无所不知。

右手微微颤抖,百里决明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却依然遏止不了心里蚕蛹一样密密麻麻蠢蠢欲动的恐惧。玛桑,他一直都恐惧着玛桑。仿佛只要靠近和玛桑有关的东西,滔天大祸就会迎面而来。

“害怕么?”恶童无声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你右手发抖的毛病还没好。”

“怕也得去。”他说。

他不能害怕,他要为了寻微和裴真勇敢。

百里决明松开手掌,深深地呼吸,渐渐停止颤抖。

“那就去吧。”

恶童将手放在他的肩头,小小的手掌,百里决明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他说:“我们一起。”

百里决明睡到傍晚,醒来去找裴真,底下人说裴真出门盘店了。这小子生意多,江左满大街都是他的铺子,难怪这么有钱。百里决明天天搁他家白吃白住,总觉得自己有当小白脸的嫌疑,琢磨着什么时候重操旧业,上街吹火去。然而他就是吹一百年,也比不上人家一天挣的零头。

心烦。百里决明想不出好路子挣钱,干脆不想了,拐道儿去燕子楼瞧徒弟。挑开帘子,便见她坐在镜前梳妆,百里决明搬来一张杌子,坐在她身边。黄铜镜里头映着她明艳的脸庞,她正往眉心贴金箔花钿。

百里决明踌躇了会儿,才开口:“徒弟,我有两件事儿要同你说。”

谢寻微偏过脸,一面戴耳坠子,一面露出疑惑的表情。今天她戴的是翡翠,泪滴似的垂在她耳下。

“头一件事儿,那个……”百里决明挠挠头,“师吾念其实就是裴真,你知道么?”

谢寻微露出愕然的神色,仿佛觉得不可思议,掩着嘴道:“师尊在逗寻微玩儿么?”

“我可没那闲工夫。之前我猜的没错,他俩就是同一人儿。”百里决明抱着手臂哼哼道,“得亏本大爷火眼金睛,一早就觉得这个叫师吾念的家伙不对劲儿。总粘着我,肯定没安好心。也不知道他图什么……”他拿脚尖蹭地砖,言语间颇有些委屈,“图的是爷的功法,还是爷的人?”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又不自觉把目光往边上飘,不敢直视谢寻微的眼睛。怎么告诉她他同裴真那档子事儿呢?寻微如此崇敬他,景仰他,把他当自己的大英雄,可他偏偏成了断袖,还同那帮仙门的渣滓一样,老牛吃嫩草。干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儿,寻微会不会瞧不起他?

瞒着不行。虽则寻微弱不禁风,日日搁屋里待着,若是有心隐瞒,倒是有把握叫她察觉不出。然而寻微是他唯一的徒弟,怎么可能不告诉寻微?

百里决明狠下心,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他挺起胸,道:“寻微,以后他就是你师尊我的人了!”

他不安地坐着,仔细端详寻微的神情,生怕从里头看出震惊和鄙夷来。可寻微只是拿团扇遮住脸,露出一双揶揄带笑的眼睛。

“哦?师尊前头不还说裴先生没安好心么?”她眼梢的薄红上挑,“万一他只是图攀上师尊这根高枝儿,在江左有立足之地。抑或是图咱们抱尘山的火法传承,成就不世之功。师尊,您不就成了他的踏脚石了么?”

寻微说的不无道理,那家伙来历不明,还遮遮掩掩。现下细细回想从前,似乎打在喻家相遇开始,裴真就故意接近他。帮寻微治病,跟着他入鬼国,扮成师吾念同他进鬼堡……桩桩件件都可疑得很。百里决明不是没想过,说不定裴真就是喜欢他,一片痴心要跟着他呢?他想起师吾念在穆家地堡里说的话,要同意中人岁岁年年长相守,天天都是温柔乡。亏这小子脸皮厚,那般腻的话儿都说得出口。他只要回想那些话,意识到师吾念口中的人就是他自己,心就不自觉怦怦跳,震得胸腔麻麻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