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渡厄(191)

大家都沉默了,停止了脚步,穆知深的脸色也很凝重。

喻听秋“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这帮恶煞鬼侍有多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瞧你们这怂样。”

恶煞都面无表情看着她,穆知深皱了皱眉,站到中间,挡住那帮恶煞的目光。他看向喻听秋,“有办法?”

喻听秋耸耸肩,“想到一个不错的法子。不如来个交换,你告诉我你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我把办法告诉你。”

穆知深低下眉睫看自己的手心,绷带下面露出一点点殷红的颜色,那是他的皮肤,之前沾上了血泥,他的皮肤正在变化,变得和那些血泥一样。他将绷带绑严实,平静地说:“二娘子,从我回到这里开始,我就不打算出去了,你们是在救你们自己。”

“哦,我知道啊。”喻听秋说,“所以你十二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把穆家堡弄成这样的是你那个走火入魔的爹么?”

穆知深沉默了很久,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外界的传闻都错了,走火入魔的是他母亲么?说十八年前恶鬼入侵穆家堡,潜伏在阿母身边么?他清晰地记得,那年明明因为阴气陡增,他生了一场大病,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看见镜子里有双枯槁的手按在他的头顶。他想要大声求救,鬼压床让他出不了声。家里人只道他是中了风邪,没人发现那只恐怖的恶鬼,它潜伏在他的身边。每至夤夜,他的床下就会多一排血色的脚印。

他更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他终于苏醒,镜子里不再有那只恶鬼的影子。他满以为他们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不再有恶鬼的侵扰,不再有病痛的折磨。平安无事两年,大雪夜,天地雪白。他半夜醒来,却看见阿母披头散发地站在他的月洞窗外,手里提着染血的斧头和小妹的头颅。

一切都发现得太晚了,他的母亲已然被恶鬼诈惑,功法紊乱,走火入魔,人鬼不分。下人叫她疯子,在她发疯的时候用锁链铐住她的手脚。爷爷逼迫父亲杀妻,从穆家旁支择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送上父亲的床榻,意图让他忘记对阿母的情谊。

父亲下不了手,决意驱邪。他灌阿母喝符灰水、给阿母放血、用红线绑住她的手脚……一切方法用尽,统统无效。穆知深看着他的阿母被关在笼子里,像一只牲畜一样爬行,殷红的嘴里吐出男人的阴险笑声。

最后,父亲将阿母囚在穆家地堡,期盼祖先英灵镇压那虎视眈眈的恶鬼。阿父带他远上抱尘山,一面是为了请百里前辈收他为徒,带他远离鬼怪的侵扰,一面是为了请大宗师出山,降伏穆家堡的恶鬼。可是爷爷顾念家丑不可外扬,趁阿父离家,派人打开穆家地堡,想要杀人封鬼。五个穆家族老,二十个穆家上品弟子联合布置阵法,终究没能敌过那汹汹恶鬼。阿母从阵法中脱逃,屠家灭门,遍地染血。

他记得那最后一天,当他和父亲回到穆家堡,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漫天的秋霜,漫天的风,血光映上天穹,照出遍天红霞。父亲脱了他的上衣,露出大宗师绣在他身上的恶煞纹身。狰狞的纹绣发出青色的光,鬼头的獠牙似乎要穿出他瘦弱的胸膛。

“跑出去,深儿,用力跑出去。”

“那你呢?”

“你是男子汉,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父亲抚摸他的头顶,眼底铺满哀霜,“你阿母和小妹需要阿父陪着呀。深儿,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对不对?”

他可以么?他真的可以么?

他摩挲着粗糙的鲨鱼皮刀柄,闭上眼。为什么男子汉就要一个人?如果让他选择,他情愿死在十六年前那个晚上。那样,即使是死亡也是一家团圆。

今年他二十八岁了,他终于可以像他的父亲一样拔出强悍如狼爪一样的刀。所以他回来了,回到这命中注定的死地,赴一场不会有结果的团圆。他选择帮助谢寻微不是因为什么正义什么气节,而是因为他知道与至亲挚爱别离的苦痛。谢寻微卧薪尝胆八年,他踽踽独行十六年。他知道一个失家的小孩儿必将孤独前行,他也知道他将用毕生寻回他失去的家园。

“你们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吧。”穆知深低头整理自己的包袱,低声道,“我们在此分道扬镳,祝你们好运。”

他转身要走,往甬道深处去。黑衣黑发的男人,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融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喻听秋觉得他能和谢寻微做朋友是因为他们两人都喜欢找死,哪里容易死专往哪里去。她举起祖宗剑,狠狠敲在他颈间。

穆知深的背影滞住了,缓缓回过身,冷冷地看着她。

四下沉默,十分尴尬。喻听秋纳罕道:“你铁打的?这么敲都不晕,要不再让我敲一回?”